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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梁断前后 (第2/2页)

杏年进门,曲辉一双不大的眼睛与他锐利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忙惶恐地低下了头。

伊藤示意杏年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木椅上坐下,手指曲辉问:“看看,你们认识吗?”

“曲县长,我在自卫团时见过一面。”杏年沉着冷静地回答。

“曲县长说你是共产党,他说得对吗?”

杏年说:“说一个人是共产党要有凭据,话不能随便说。”他又转向曲辉问,“曲县长,你说我是共产党,你总该知道我是哪年入的党?在哪里入的党?是谁介绍我入的党?”

曲辉不敢看杏年,有些慌乱地说:“我是听原来的县委书记张洪亮说的。”

“你把张洪亮书记叫来,我问他,他什么时候发展我入党的。”

“他在北港战斗中死了。”

杏年轻蔑地一笑,对伊藤说:“太君,他是听一个死人说的,没有人当面证明我是共产党,这个黑锅我不能背,再说前天早上我就知道曲县长被抓了,我要是共产党,我还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伊藤半信半疑,决定等抓到梁婷时再说,如果梁婷也招供杏年是共产党,他不承认也不行了,想到这儿,伊藤对杏年说:“我就是核实一下,我们还有事,你先忙去吧。”

杏年料到伊藤一定会张网等待梁婷,初五这天,他安排小许在东门外等候梁婷,让她转移;自己焦急地在济元药店这条街上徘徊,像要买什么东西,一会儿进这个店看看,一会进那个店问问,有时停下看看热闹。

有一户人家结婚,四人抬的花轿摆在门前,新娘子在上花轿前嚎啕大哭,据说是老家规矩:不哭不发,越哭越发,一刻钟后新娘不哭了,她的哥哥把戴了墨镜脸有泪痕的新娘抱上了花轿,取下她脚上套的自己的大布鞋,这样可以让妹妹脚上不沾娘家的泥土,免将娘家的财运带走,花轿在人们的注视下抬走了,娘家人将一陶瓷盆水泼在门口地上。

杏年虽然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但一双眼睛则始终紧盯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可惜的是,杏年和小许都没有等到梁婷,许大麻子从药店掌柜口中得知梁婷初五回来,他上午就在汽车站和各条大街上安排了监视的人,梁婷一走出车站便被抓,直接押往剿匪大队。

剿匪大队的审讯室,屋子大、墙高、窗子小,屋里显得昏暗,白天也点了两盏马灯,一盏吊在二梁上,一盏搁在审讯桌的左角上。审讯桌是桑木做的,三尺宽,五尺长,面板是三寸厚的桑木,很厚很结实,桌子两端有两个大抽屉,放各种刑具,整张桌子四个人都抬不动。

桌子后面,伊藤坐正中间一把椅子,两边两张长凳,左侧是杏年、陈翻译和书记员,右侧是许大麻子、常增杰和曲辉;梁婷被带进来,站在离桌子一丈远的地方,身后是两个体格魁梧的打手。

抓住梁婷的当天晚上,许大麻子就审讯,并动了刑,此时的梁婷神情憔悴,苍白的圆脸上有两道伤痕,出血的地方发黑,如粘了两粒黑桑葚,右脸颊有铜钱大的烫痕,红肿着,齐耳短发焦黄了一片,如过火后的芦苇丛;蓝布大襟上衣和黄布裤子上有斑斑血迹,两手似乎被夹板夹过,血肉模糊。

梁婷看到坐在面前的杏年,心里吃了一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昨天的酷刑挺过来了,不知敌人还会有什么花样,她担心自己承受不住;她也听说过有一种致幻的药物,会让人脑子出现幻觉被人左右,这是她最害怕的,为了不暴露杏年的身份,她下定了以死保护杏年的决心,她在心里说,杏年我爱你,若有来世,我们做夫妻。

伊藤眼盯着梁婷说:“杏年君,你来审。”

杏年不忍心看梁婷伤痕累累的脸,眼睛看着她部分乌黑部分焦黄的头发问:“梁婷,曲县长说你是共产党,你到底是不是共产党?”

“我是。“梁婷没有否认。

“好,那你说出你的上级是谁?”

“曲辉。”

“你的任务是什么?”

“杀叛徒!杀汉奸!”

“杀哪个叛徒?哪个汉奸?”

“杀叛徒曲辉!杀你这个狗汉奸!”梁婷说着就朝杏年冲去,伊藤对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喊:“抓住她!抓住她!”

坐在桌后的几个人,不知梁婷要攻击谁,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往后躲闪,梁婷却用头对着结实坚硬的桌沿撞去,“嘭-”,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梁婷倒在地上,当打手上前看时,梁婷已经头骨破裂,颈骨折断,气息没了,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杏年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梁婷,只觉得心痛头昏,仿佛地动山摇、大厦倾倒、梁柱折断;他眼眶湿了,怕人看见,转身面对黑而高的墙壁,他在心里说,梁婷啊,你是一个弱女子,生死关头却比许多男人更坚强更伟大,你的仇我一定给你报!他心里更加仇恨曲辉这个叛徒,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梁婷的死并没完全消除伊藤对杏年的怀疑,但他也不完全相信曲辉的话,他任命曲辉为保安队副队长,让他监视杏年的一举一动。对于抓获的其他七个共产党,伊藤问曲辉怎么办?曲辉说:“杀!”

伊藤问杏年的意见,杏年说:“忠臣烈士的名声是一种高尚的荣誉,有人愿意付出高昂的代价,甚至用生命去得到它,马上把他们杀了,就成全了他们;再说曲辉说的也没有得到考证,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也是有的,如果太君能先放放、再审审,说不定能有新的收获,毕竟多杀这几个人不是最终目的。”

伊藤想想说:“先关着吧。”

三月的一个傍晚,丹阳的大戏院里,传出“咚咚锵锵”的鼓乐声,一场好即将开演,看戏的人们三三两两往剧场里走,看热闹的人们聚在大树下聊天。

曲辉约敏子来看戏,敏子又约了杏年,今天敏子穿一件杏黄底色小红花和服,发髻梳得很高,手上拎着紫红色镶金边的小包,包口拉锁拉了一半,化妆盒上放着一支袖珍小手枪,枪把上镶嵌着一朵金菊花。

两个等生意的黄包车夫在议论敏子的衣服,一个人说:“日本婆子后背上为什么总背个包呢?”

另一个人说:“是父母亲的骨灰。”

“不对。”

“那是什么?”

“是床单,什么时候想和男人睡觉,拿出来往地上一铺就行,河边树下草地都行。”

“嘿,日本女人还挺骚。”

车夫以为敏子听不懂,敏子却听得清楚明白,她又羞又怒,从包中掏出枪,对着车夫喊道:“混蛋!我打死你!”

就在敏子要扣动扳机时,杏年到了,他按下敏子拿枪的手说:“别生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两个车夫赶紧拉起车,溜之大吉。

第二天,曲辉把此事向伊藤汇报,说杏年庇护反日分子,伊藤沉下脸说:“你多注意他对皇军不利的言行,随时向我报告!”

日军为了以战养战,在庄稼成熟收割时,便组织日伪军下乡扫荡清乡抢粮,保安队负责靠近长江边的两个乡。

界牌乡石基村边有一块石碑,是纪念明朝年间抗倭胜利立的碑,保安队到了村边,曲辉说:“这块碑不利于中日亲善,必须炸掉。”

杏年反对:“一块石头也不是今天才立的,字都看不清了,怎么不利于中日亲善了?浪费炸药干什么?”

杏年还给队员下令:“清乡不是清箱,不要搞得一干二净,粮食拿一半留一半,干活的牛不要牵,不要伤人。”

从乡下回来,曲辉又去向伊藤报告杏年的言行,说杏年对皇军不忠,执行太君的命令打折扣,阳奉阴违。

伊藤把杏年叫去,脸色很难看,他质问道:“抗倭碑为什么不炸?”

“那块抗倭碑可能是以讹传讹,我看了半天,年代太久了,字都看不清了,不知是块什么碑,我想有炸药还是留着作战时用好。”

“为什么粮食只拿一半?”

“曲队长把问题想简单了,现在有的地方粮食成熟了,农民也不去收割,没粮食吃时,宁可去采野果挖野菜,为什么?就是怕清乡,怕扫荡,不给他们留点口粮,农民还活不活?不留点种子,明年地还种不种?地都没人种了,明年皇军的军粮从哪里来?如果皇军准备在这儿长期驻守,还是应该从长远考虑。”

伊藤沉吟片刻说:“不能竭泽而渔,杏年君做得对。”

新四军日益频繁的军事行动令日军又恨又怕,9月中旬,日军从南京、常州以及安徽的广德、宣城等地抽调兵力,配合镇江、丹阳、句容、金坛的日伪军开展最大规模的扫荡,意图拔掉离南京不远的茅山新四军根据地这颗“大钉子”。

10月下旬,包围圈压缩至茅山南镇街、北镇街附近;新四军大部分突出了包围圈,但有十八旅的二千人被困在敌人马蹄型的“口袋”中。

天色渐晚,空气中有炊烟和焚烧树木、茅草的气味。

杏年站在临时堆筑的一段工事后面,向暮霭中的山坡、树林观察,山坡那边的两千将士,今晚若不能冲出包围圈,在明天敌人的收网行动中,将处于被围歼的危险境地。

杏年心情有些沉重,他眼睛盯住山坡中间凹进去的一块地方,那是一个山洞的出口,两端用树枝层层遮盖着,新四军领导为了预防万一,一直没有使用这个通道。幸运的是,杏年的保安队作为预备队临时驻守在面对洞口的山地上,只要他把保安队带走,新四军便可以突出重围,想到这里,杏年心里又感欣慰。

天更黑了,两侧阵地上的马灯亮了,像鬼火一般在晃动,突然剿匪大队阵地前枪声大作,火光闪烁,新四军的呐喊声,在夜色笼罩的山地里听得很清楚。

新四军集中火力攻击剿匪大队,让许大麻子感到巨大的压力,在打退了新四军第一轮攻击后,他怕抵挡不住新四军的再次进攻,派副大队长去向伊藤求助,要求增派援军。

伊藤下令:“调保安队前去支援。”

伊藤认为保安队阵地前没有路,他确定新四军是孤注一掷,要从剿匪大队面前的山路上突围。

杏年接到命令,让曲辉带两个小队先去增援,曲辉刚走,杏年叫来小许,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小许应了声:“是,保证完成任!”  他尾随曲辉而去,身上背一支长枪手中握一支短枪,走出几十步,夜色就如舞台上下落的帏幕,把一切都挡在视野之外了。

杏年带领另外两个小队前往剿匪大队阵地,离开保安队阵地十分钟,杏年举枪朝天,连放三枪。

听到约定的信号,新四军战士立即扒开挡在洞口的树枝、茅草,填平山沟,快速有序地从洞口出来,就像地下暗河破土而出,汹涌向前,向访仙镇方向、向丹北山区而去。

天亮了,太阳升起,晨雾渐散,四周景物明亮可见:碉堡,工事、树林、小溪,鸟儿喳喳叫着,军号阵阵,总攻开始了。

分进合击的各路日伪军呐喊着向前推进,没有遇到抵抗和袭击,包围圈很快缩小到一里直径的范围,可以看到十八旅部所在的岗后村的瓦屋草屋,可以看到门前的石磨和晾衣杆。

这次大扫荡的日军总指挥吉野大佐,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就像渔民用一张大网捕鱼,费尽心机体力把网拉到岸边,可见网底挂的一个个铁坠却看不到鱼一样。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领士兵们进入村子,每个房屋的门都开着,除了灶、床、桌、凳,瓶瓶罐罐摆放得整整齐齐,屋内和院子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吉野气得脸变了色,挥起闪着寒光的指挥刀,朝一根横在两棵杨树叉间的晾衣竹竿劈去,一劈两段。

曲辉的尸体在草丛中被发现,后脑中了一枪,子弹从鼻眼间穿了个窟窿,惨不忍睹,伊藤问杏年:“曲辉是怎么死的?”

“接到增援剿匪大队的命令后,我和曲队长约定各带两个小队,从两个方向去增援,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你说新四军从哪里逃了?是长翅膀飞了,还是钻地洞走了。”伊藤气急败坏的叫喊着。

“我也纳闷,明明看到好多新四军,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呢?莫非有暗道机关?听说当年黄巢起义时,有一万多军队被包围在茅山,后来也都不见了。”杏年故意张冠李戴地说。

“是李自成的部队吧?”伊藤纠正道。

“我也搞不清楚了,反正是一支什么部队,有人说茅山道士挺厉害,这次皇军扫荡占了顶宫,杀了几十个道士,也许那些道士的阴魂帮了新四军了。”

伊藤把保安队的几个小队长叫来询问,大家的说法和杏年说的一样,两千新四军不知所踪,曲辉的死一时也就成了一个谜。

晚上天下着小雨,杏年没打伞,手里提着一瓶刚泡的碧螺春茶,走在黑暗泥泞的运河河堤上,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冷雨落在他的脸上和脖子里,冰凉冰凉的。

他走到梁婷的墓前把瓶盖打开,将还冒热气的碧螺春茶洒在她的坟上,悲伤地说:“天冷,喝杯茶暖和暖和,这是你喜欢的碧螺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许把曲辉打死了,你的仇报了,你听见了吗?”

他想起中秋节后的一天晚上,天也下着小雨,天空一片黑暗,他问并肩走着的梁婷:“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

“万一你被敌人抓住了怎么办?”

“你放心,我头可断,血可流,心中的秘密不会丢!”  话犹在耳,人却阴阳两隔,杏年后悔那天问的问题不好,后悔那天天气不好,若是月光很好,他能看到一双美丽的眼,一张勇敢的脸。

“梁婷,我还要告诉你,新四军成功突围了,你放心吧;梁婷,你光听我说话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你就说吧,我听你说。”他侧耳聆听,听不到梁婷的声音,小雨依旧在寒风中飘来飘去,杏年抹了一下脸,手上湿漉漉的,泪水和雨水一起从脸上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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