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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柏年办厂 (第2/2页)

柏年也狠狠瞪了商中明的背影一眼,知道他还在为一顿饭耿耿于怀,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柏年直接到乡公所去找苟乡长,苟乡长正抽着香烟,听了柏年的话,慢慢吐出清灰色烟雾,不紧不慢地说:“事倒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可是我帮你个忙,你也帮我一个忙吧。”

“能帮你的忙,我一定帮。”

“把你弟媳妇介绍给我做老婆,这事成了,我就叫狐家把堵的窗户乖乖拆掉,还得叫他永远不再找你麻烦,怎么样?”

柏年为难了,说:“我们已经分家了,我做不了她的主,再说她为弟弟守寡,我当大伯的不好劝她改嫁。”

“既然这样,东街头归商保长管,我也做不了他的主,你还是去找商保长吧。”

柏年白跑了大半天,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厂里,四间屋子的后窗户都被堵住了,屋里暗了许多,就像天一下阴了的样子,柏年进门,一下子看不清,被脚下的一个空笆斗绊了一下,气得他一脚把空笆斗踢得老远,来娣安慰父亲说:“爹,堵就堵了吧,也省得闻他家的臭气。”

小靳说:“这个狐满就是泼皮无赖,厂子怎么能盖在他家门前呢?”

柏年看俞瑜有些不自在,便说:“已经盖了就不说了,只能想办法破财免灾吧,我想找找狐满出些钱,请他家搬走,惹不起,只能送瘟神。”

俞瑜赞成:“这是个办法。”

狐满家三间草房又矮又小,门小窗户也小,只有平常人家窗户的一半大小。狐满妻子有狐臭,人却美若天仙,狐满怕自己不在家时,别的男人爬窗偷看调戏,盖房时就把窗户留得很小,窗户小,屋里又暗又潮,时不时有百足虫从地上爬过,灰墙灶台上停着不少苍蝇。

柏年中饭后去他家,进屋看不清屋里的情景,过一会儿才看到狐满坐在桌前抽着捡来的烟屁股,桌上摆着碗筷碟子剩菜剩粥,有一股馊味。

在东屋的狐满老婆听到来人了,张口大骂:“懒虫!还不去刷锅洗碗,等谁洗呢?”

七岁的小儿子狐正勇从西屋出来,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柏年说:“老狐,我有个想法,工厂已经盖在这儿了,不好动,我们出钱帮你家在别处盖几间新房怎么样?”

“用不着,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这地方蛮好的。”

“这地方离河远,上码头也不方便。”

“习惯了。”

老婆在屋里听见了,大骂狐满:“狗日的!你不洗菜不洗衣服,你在哪儿都习惯,老娘不习惯!天天走那么远,下雨下雪更是遭罪,我早都恨死了,现在有人帮你搬,你还不肯。”

狐满也许被骂习惯了,眨眨眼不吭声,过了一会儿,他说:“要搬就搬到刘大炮家前面的菜地上,你和村上去说,在那儿给我盖三间瓦房,我就搬。”

“那好,我这就去找你们村长。”

河湾村只有二三十户人家,沿河东岸散落在半里长的地面上,柏年找到邹村长,他倒是通情达理,说:“只要刘大炮答应就行,那块菜地是他家的。”

邹村长带柏年去刘大炮家,跟他商量买他家的菜地,给狐满家盖房子,刘大炮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了几个“不行”,他说:“门前盖了房,把风水就破坏了;狐满一家人,我躲还来不及呢,哪能让他住到我门前来呢?给座金山也不行。”

柏年碰了壁,又回去找狐满,问他换个地方行不行?

狐满说:“别的地方我不去,除非是皇宫。”

柏年觉得不错的想法如今成了泡影。他很是沮丧。

自从后窗户被堵,轧米轧面粉时,屋里面弥漫着飞扬的粉尘,如浓雾,如飞絮,半天下来,人就像从灰堆中爬出来一般,只看到两个眼睛。

来娣和俞瑜走到门外,用毛巾甩打身上的粉尘,再到河边去洗脸洗身子;此时,大鱼小鱼便游过来抢食从身上洗下的糠麸米粉。小靳则脱了衣服到河里去洗,往水底下一钻,洗头洗身子,或者往水面上一躺,鱼群围在他身边,吃着粉尘,有的鱼还大胆地跳上他的肚皮,有时小靳从水中钻出,手上会举着一条二三斤重的鲤鱼或草鱼,鱼尾摆动着,鱼身闪着光。

来娣蹲在码头上,捧清水洗脸,眼睛不时扫一下小靳健壮的身体,心头涌过愉快的暖流,她喜欢小靳,人很聪明,没念过几天书,但会写字记账,没学过机械,但看师傅修了几次柴油机便会了。有一次,柴油机砰砰响,黑烟直冒,轧米机就是不转,轧米的人等得着急,骂骂咧咧的。

俞师傅生病没来,柏年很着急,叫小靳去俞师傅家看看,小靳自告奋勇说:“我来试试吧,不行再去找俞师傅。”

他拿起工具去修,时间不长就修好了,柏年夸他:“真行,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小靳勤快善良,脾气也好,只开一台机器时,总是他上;晚上加班时也都是他来,碰到年老体弱端不动笆斗的顾客,他都帮人家的忙,再苦再累,或是受了委屈,也是笑眯眯的,来娣背后里叫他“嘻哈哥”、“烂好人”。

来娣喜欢小靳,小靳也喜欢来娣,有一个雨天,没有人来轧米,屋里只有来娣和小靳,天有点凉,二人坐得近,小靳抓住来娣的手,在手心暖和着说:“我娘要我讨老婆。”

“你有相中的人了吗?”

小靳捏一下来娣的手说:“有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是我不知道人家是不是愿意。”

屋里暗,谁都看不见对方,红了脸的来娣也捏了一下小靳的手说:“你找人去给你问问,看看人家是不是相中你了。”

“好,我就让俞师傅当媒人。”当天晚上,小靳去了俞瑜家,请他给自己和来娣当媒人,俞瑜对这件事不热心,他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他跟师傅学徒几年,师傅师母对他像亲人一样,他想报答师傅,为师傅的哑巴儿子说一门亲事,他看中了来娣,长相虽不是闭花羞月沉鱼落雁,也比较秀气,人开朗善良,勤快能干活,里里外外一把手,他一直想找机会跟柏年提这个事,没想到小靳先张了嘴,他冷冷地说:“来娣同意没用,这事得她爹同意。”

“麻烦你和她爹说一下。”

“我才不说呢,她爹自己还没提过,来娣还小,过两年再说。”

“她过年就十七了。”

“我二十七岁时,还打光棍呢。”

秋天过去,冬天来了,刮了几天西北风,天一下就冷了,人们穿上了棉衣,怕冷的人戴上了棉帽。这一天轧米的人不少,屋里地上排着七八副担子,屋外也排着七八副担子,在外的人把稻担搁在外面,进屋躲避西北风。

狐家小儿子狐正勇不知从哪儿捉了只小松鼠,尾巴上栓了根细绳,在绳头上拴块小木头块,让松鼠拖着在屋里的空地上玩,顺便吃地上掉的米粒。

小靳板着脸吼他:“出去!”

狐正勇像受惊的松鼠,有些惶恐不安地抬头看看小靳,又转头看看来娣,来娣说:“算了吧,外头太冷了,让他在屋里玩吧。”

狐正勇得到了许可,带着小松鼠去里屋空地上玩,看着小松鼠拖着木块跑到墙根又拉回来,一会木头块掉了,小松鼠沿着墙角跑向轧米机,从轧米机的宽皮带下穿过,狐正勇追上去,刚想跨过转动的皮带,粗布裤管被皮带卷上,右腿被夹到交叉的皮带中间,人被拖到通柴油机房的墙洞口,机器被卡住停下了。

狐正勇痛得不停地惨叫,人们七手八脚用棍子翘脱皮带把他抱起来,只见他腿上,身上都是血,裤子都撕破了。

柏年叫小靳抱孩子去诊所,叫来娣去后面通知狐家,狐满听到消息,赶着去了诊所,狐满的老婆像疯了一样冲进屋,推倒了记账的桌子,往地上一躺,又哭又骂,屋里一片混乱。

这起事故给轧米厂造成了沉重的打击和损失,狐正勇的腿表皮大片撕脱,右腿骨折,皇塘看不了,送到常州住院治疗,小靳和来娣留在常州陪护。

狐满的老婆和双胞胎儿子天天堵在轧米门口,不让干活,说小儿子不回来,赔偿不说清就不准开工。

过了一个多月,狐正勇总算出院回家,一条腿残废了,工厂除支付了三十块大洋的住院费,狐满还狮子大开口,要一千块大洋的赔偿款,柏年求了好多人出面调解,好说歹说,最后赔了二百块大洋,轧米厂的机器才又转动起来。

柏年身心俱疲,大家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因为一个孩子的不慎,让轧米厂白白忙乎了大半年。来娣为此事深深自责,后悔自己心软让狐正勇在厂房里玩松鼠,才给工厂给家里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她很是难过,想起来就哭。

转眼到了年底,家家户户忙着过年,也没人来轧米轧面粉。

年三十这天,天气不好,雪不下了,天还是阴沉沉的,寒风吹着地上树上房上的雪花,像晕头转向的飞虫在人前人后乱转。街上行人稀少,东街往轧米厂的雪地上有一堆醉汉的呕吐物,有些白米粒和黑乎乎的菜,还有些酒味臭味,几只麻雀围在那儿啄食,还有几只鸟在上空盘旋,想分一杯羹,皑皑白雪让鸟雀觅食艰难,带着酒味臭味的东西,也成了争抢的美味佳肴。

柏年到厂里,让俞瑜和小靳回家过年,过了正月十五再来上班,这期间,由他每天来值班。二人走后,他把屋里的笆斗在墙角码放整齐,看到地上还有些碎米粒和麸皮,便拿起扫帚把屋里仔细扫了一遍,扫到小半簸箕,倒到东墙外的雪地上,没多长时间,就听到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不知是说好吃还是说谢谢,直到太阳已经偏西,柏年起身,穿上棉衣锁门回家。

吃完晚饭,柏年准备去厂里,妻子说:“天不好就别跑了,厂里也没什么可偷的。”

“有东西,有机器、有五大桶柴油、还有些杂七杂八,丢了什么也得重新买。”

“偷风偷雨不偷雪,雪天谁偷东西,等着被人抓呀?”

柏年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没有换鞋,他走到门口看看,灰暗的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地上树枝上房顶上都白了,如古人说的:天地无私玉万家,他想天上下的要是白米白面多好啊,千家万户再无饥民,转念一想,  觉得下白米白面不好,还是下稻下麦好,厂子才有生意。

爆竹声响起来了,由远而近、由疏到密,金海说:“爹,我们也去放炮仗吧?”

柏年没有立即回答,今年办厂没赚钱,钱庄还欠了债,苏州俞瑜师傅家借的五十块大洋也还不上,他在过年的费用上节省了,炮仗只买了六根“二踢脚”,另买了两挂五十响的小鞭,想等半夜新旧年交替时放,送走霉运晦气,迎来财气好运,祈福新的一年事事顺利,轧米厂多赚钱。当金海再次请求时,他说:“你先放两根吧,点上香,别炸到手。”

金海一手拿两根“二踢脚”,一手拿着点燃的香到门外去放,来娣银海跟在后面,金海点着火后向上一扔,来娣银海忙手捂耳朵等待炸响,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传来响声。站在门口的柏年皱起眉头,他想第一个炮仗就不响,是不好的兆头;金海用香点燃第二个炮仗,往上空一扔,“砰-啪-”,爆竹冲上天空,响亮地炸响了。

金海银海在雪地寻找那个没有炸响的爆竹,忽然听到东边传来几声巨响,不像爆竹的炸响,倒像打雷;兄弟俩往声响处看去,街东边有一处地方火光冲天,便大喊:“街上着火了,街上着火了!”

柏年赶紧跑出门看,看到那巨大的火光,不由得一惊,着火的位置好像是在轧米厂,厂房被燃烧的橘红色火焰和浓浓烟雾包裹,他顾不得换鞋穿大衣,就穿着棉袄棉鞋往轧米厂奔去,来娣赶紧进屋,拿起父亲的大衣追了上去。

着火的真是轧米厂,柏年赶到时,不少人在救火,火势已经小了,屋顶烧塌了,只剩几堵墙垂头丧气的立在寒风中;火渐渐熄灭,地上湿漉漉的,灰烬随风飘得很远,落在雪地上,白地变成了花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柴油味。

柏年踏着灰湿泥地仔细查看,发现有柴油桶的碎片,看来是有人扒开窗户,向里面扔了炮仗或着火物,将柴油桶引燃起火,发生爆炸后,引起整个厂房起火燃烧,机器烧成了废铁,可燃的器物都成了灰烬。他看着焦黑的一片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倾注了全部心血和家当,寄托了无限希望的轧米厂,转眼间成了烟成了灰,黑暗中传来悲伤的哭泣声,是来娣在哭,是俞瑜和小靳在哭。

轧米厂的大火,让柏年一夜之间从财主变成了穷光蛋,茂兴钱庄的掌柜得知轧米厂已成一片灰烬,无力偿还借款,将柏年抵押的六十亩田地拍卖抵债,柏年只剩下五亩旱田。

柏年无力偿还俞瑜师傅的五十块大洋借款,听从俞瑜的建议,将来娣嫁给他师傅的哑巴儿子,五十块钱作为彩礼钱还借款的钱。

来娣出嫁那天,什么陪嫁也没有,只有父母愧疚和不舍的眼泪,她自己则从皇塘一路流泪到苏州。

小靳面对有情人不能成眷属,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他从以前洗澡的码头跳入大河,成群结队的鱼游过来,挤在他身边,把这个曾供应食物的人往上顶,他的身体沉下去又浮上来,不知是水性好还是鱼多力量大,小靳头枕着鱼群躺在鱼群上面求死不能,他只能悲伤地嚎啕大哭,他哭着说:“来娣,你为什么要去苏州啊?你不想看看大河里有情有义的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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