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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欲不可纵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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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寡妇从叶记商铺买回一套精致的鸦片烟具:紫檀木的大烟盘、铜烟灯、带铜烟嘴的竹管烟枪、六角陶瓷烟斗、挑烟膏的签子也是铜的。她趁松年出去上茅缸时,把烟具摆到了罗汉榻的矮几上,对着镜前涂脂抹粉的女儿说:“你劝松年吃上鸦片,他上瘾了,我们也就发财了。”

“知道了。”荆芰看着镜中的美人回答。

松年上完茅缸从后门回来,跨进东屋看到了矮几上的烟具,惊奇地问:“荆芰,你还吃鸦片?”

荆芰眼皮一张,眉毛扬起,脉脉含情地说:“那是给你准备的。”

“我又不吃鸦片,那是违禁品。”

“违禁品禁了几十年了,禁住了吗?”

“那东西吃了上瘾,对身体不好。”

“这叫阿片,对身体好,有钱的有身份的人,有几个不吃的?他们身体不好了吗?你在咱们街上也算有钱有身份的人,还不尝尝?人生几十年,该及时行乐,什么都得尝尝,你尝尝,好吃就吃。”

荆芰把松年拉到木榻上,帮他脱了鞋躺下,然后点烟灯装烟膏把烟枪递给松年。松年斜躺在木榻上,头枕在高高的红缎靠枕上,双手托住烟枪,翻转烟斗,对准火苗,吸了两口皱起眉头说:“不好不好,苦的。”  顺手放下了烟枪,过了一阵,松年感到头晕头疼,恶心想吐。过了两天,吃完晚饭,荆芰又点了鸦片,把烟枪递给松年说:“饭后一口烟,快活似神仙,你再试试。”  松年接过又吸了两口烟,这次他觉得这东西没有上次那么苦,头疼恶心的感觉也一会儿就过去了,当晚人还觉得精神十足,快到半夜才睡着。

两天以后,中饭刚吃过,松年就想起了那东西,对荆芰说:“让我再做次神仙吧。”

荆芰眼皮低垂,双目迷离,红彤彤的嘴微微张开,用勾引的神情说:“自己想啦,你不说对身体不好吗?”

松年亲了一下荆芰的脸说:“点吧,点吧。”

荆芰烟灯点上,烟膏装好,松年接过,烟斗对准火苗,点燃后深深的吸了两大口,烟雾全部下肚,没有一丝浪费;他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飘飘乎乎的快感,他闭着眼睛,轻轻的摇着头,细细的体会那种做神仙的感觉。

荆芰躺在他身边,用一只手支着头看着松年,另一只手轻轻的在他胸前抚摸着,问道:“舒服吧?”

“舒服舒服,真是好东西,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不是好东西也不叫你吃,吃得舒服,以后就多吃点,钱又不能带进棺材。”  荆芰想想又说,“可这东西不多了,原来就是人家送我娘一点,这点吃完了,就得让我娘替你去买。”

“怎么买法?”

“大概一块钱一两。”

“行,行。”松年下榻,打开自己的皮箱,拿出十块银元,交给荆芰,荆芰到堂屋交给母亲,胡寡妇出门不久,买了八两鸦片回来,进门到东屋把纸包往榻几上一放,翻了翻金鱼眼说:“给你买了一斤,要不要称称?”

“不用不用,谢谢!”

从此,松年每天要抽鸦片,开始是饭后就要去木榻躺下抽一口,后来是不吃饭,也要去躺了抽一口;过半天不抽鸦片,就开始流鼻涕、流眼泪、打冷战;抽上几口,马上像换了一个人,精力充沛,浑身舒服。一天,他吞云吐雾之后,仰面朝天看着房顶的网砖,对胡寡妇说:“我给你钱,多买点回来。”

胡寡妇脸上带着狡猾阴暗的神情说:“是要多备点,省的断顿时难受。”

松年起身下地打开皮箱,想拿上五十块银元,买上五斤,翻来翻去,只翻出五块银元;他啪的一声盖上箱盖说:“我明天回家拿钱。”

老话说,积家好比针挑土,浪费犹如水推沙;吃一次鸦片花钱不多,每天吃鸦片花费不少,随着吸食的次数从每天一次到每天七八次,松年隔几日就要回家拿一次钱,钱柜里的几百块银元,不到半年便拿光了。胡寡妇最乐意去给松年买鸦片,每次买卖她要赚两笔钱,一是与商保长分成,二是每次都少买多报,从中克扣。

这一天下午,胡寡妇看到松年从家回来,她一伸手:“钱呐,我去给你买鸦片。”

“家里没钱了。”松年有些沮丧地说。

“没钱?活人还让尿憋死了?你家里那些古董字画金银首饰,哪样不是钱呢?那些东西放着,不能吃不能喝,还占家里的地方,你不能卖了换钱花吗?”

松年受了启发,回家翻箱倒柜,把家里多年收藏的字画古董金银首饰,还有王燕家陪嫁的钟、玉器,父亲留下的怀表、皮大衣,都拿到街上卖了,一共卖到八百多块银元,都交给了胡寡妇做房租饭钱和买鸦片的钱。胡寡妇捧着装满银元的沉甸甸的布包,笑的合不拢嘴,说:“我活到这么大年纪,见过不少人,才碰到松年这样好的人;荆芰能和松年在一起,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她让女儿陪松年睡觉,跳外国舞给松年看,自己天天好饭好菜做给松年吃;吃饭时,她亲自给松年倒酒夹菜,她说,“我这辈子没生儿子,松年就比儿子还亲。”

胡寡妇是有钱就开心,没钱脸就难看,八百多块钱花完以后,胡寡妇脸上就没了笑容,难听的话不时飘进松年的耳朵:“买米要钱,买肉要钱,买鸦片要钱,我只会生姑娘,又不会生钱。”“自己看看这鸦片还能吃几天,别等家里断了顿要死要活的。”

有一天吃早饭时,胡寡妇对松年说:“你可得给我钱了,家里买盐的钱都没有了,还要替你买鸦片,咱们娘仨不能不吃饭了。”

“我想等麦收上来,卖了麦子收了租,就有钱了。”

“那还得等一个月呢,大家把嘴扎起来,你的鸦片能等一个月吗?你要能等,咱们就等着。”

“我给你那么多钱,都花完了?”松年问。

“你这是什么话?没花完,我跟你要钱,好像我赚你的钱似的。以后花钱,你记账。”胡寡妇眼睛一瞪气呼呼的说。

松年赶紧陪着笑脸说:“我是说再过一个月我就有办法,现在实在想不到办法,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卖了。”

“没办法?眼前就有办法,看你办不办。”

“什么办法?你说。”

“你家不是有家饭店吗?饭店卖了不就有钱了?”

松年沉默不语,饭店是祖传的产业,几辈人辛苦创下来的祖业,传到自己手上被卖了,自己真是愧对祖宗的败家子,可眼下怎么办呢?

胡寡妇不怀好意地追问了一句:“行不行?你给个话,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吗?再说经营饭店多麻烦啊?有点事情就找你。”

松年觉得胡寡妇言之有理,开饭店麻烦事是不少,不说掌柜伙计贪污偷吃偷拿,地痞流氓不三不四的人就让人头疼,有的人白吃白喝不成就找茬闹事,有的人吃了打白条不给钱,多少年要也不给,真不如卖了,不经营心不烦,他问:“有人买饭店吗?”

“有,我都给你打听好了,横街上的荆培德,开赌场发了财,他早看上了你家的饭店,我叫他明天来,你们俩自己商量。”

松年不好推辞,说:“好吧。”

第二天上午,荆培德来了,双方经过讨价还价,以一千五百块银元成交。

松年卖了饭店手上有钱的消息,街上人很快就知道了,一些有鸦片烟瘾,又没钱买鸦片的人,纷纷上门借钱要钱。松年是个有钱手就大的人,特别听了恭维的话,马上给钱,有个人曾颂过春,一进门,靠在房门框上唱道:“一进门,喜气生,榻上躺着吕洞宾,虽然不是真神仙,脸前摆一盏照佛灯。”松年听了高兴,让荆芰拿两块银元打发了来人。这人刚走,又叫一个烟友来唱曲要钱,胡寡妇挡在门口不让进,那人便堵在门口大声唱骂:“难进门怒气生,榻上躺着活死人,虽然还没进棺材,面前摆一盏勾魂灯。”胡寡妇气得拿起棒槌要打他,松年说:“算了,没鸦片吃的人难受,别跟他计较,给他拿两块钱,让他走吧。”  荆芰又拿两块银元出去送人。

卖饭店的一千五百块银元,松年想总能对付个二三年不成问题,结果一年零一个月钱就花完了,松年有些纳闷,问胡寡妇:“钱怎么花这么快,都花完了?”

胡寡妇又瞪起大圆眼珠子,冷冷地说:“你问我哪?你自己有了钱就当财神充好汉,谁来要就给钱,给出多少?有二三百吧,再说着鸦片原来一天吃多少,现在一天吃多少?我们娘俩吃饭能吃多少?你别以为我会赚你的钱,告诉你,我还给你倒贴了钱呢。”

“那怎么办呢?”松年忧心忡忡的说,“家里没有什么好卖的了。”

胡寡妇鼻子哼哼说:“怎么没好卖的?你家那么多田不好卖吗?”

松年默不作声,母亲在世时,曾给他立了三条规矩:第一,王燕人忠厚老实,勤劳善良,必须善待王燕,不许休妻。第二,穷人穷在没田,富人富在有田,家里遇到天大的难事,也绝不可卖田。第三,孩子无论男女,都要让他们读书,不读书不明理,不读书不成人,现在自己要破母亲立下的规矩吗?

胡寡妇见松年不吭声,说:“别以为是我让你败家,你只要下决心往后不吃鸦片,也可以不卖田,你就试试吧。”  说完,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咣当一声重重的关上门;不一会儿,又气冲冲的出来,拿走了榻上的烟具和剩下的鸦片,高声说,“有志气,从今天就戒!”

松年也有些生气,说:“戒就戒,不吃就不吃。”他想到外面走走,走到门边,又停住了脚步;现在他怕见熟人,特别是怕见到原来自家饭店的那些掌柜和伙计,见了他们说什么呢?说:“我吃鸦片给你们换了主人了?”他觉得没那个脸了;他转身往后门口走,走出了后门,看到丝瓜架上结了几个青绿丝瓜。此时,他又开始难受了,浑身起鸡皮疙瘩、出汗发抖,呕吐起来,吐了几口也是清水,肚子也疼了,这时他特别想抽两口,又不愿意向胡寡妇低头,他从丝瓜架上摘了几片丝瓜叶子放在嘴里咬着,味道苦涩,他咬咬吐吐尽量不去想鸦片的味道,可他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开始头晕头疼,全身的骨头又疼又痒,似有无数小虫在爬在咬,他站不住,转身踉踉跄跄回到屋里,躺到床上,手揪住毛毯的一角放在嘴里撕咬,鼻涕眼泪不停的流着,他一会儿在床上翻滚,一会儿又忍不住坐起来,用头拼命去撞床框,发出咚咚的声响。

胡寡妇在门外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大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啊?别毁我家的东西!”

荆芰看到松年被烟瘾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有不忍,出门对胡寡妇央求道:“娘给他吧,他这么难受,要死人的。”

“别心疼他,他不肯卖田,又戒不了鸦片,往后咱没钱给他买这东西怎么办?把你卖了换钱,你干吗?”

荆芰无奈,只得又回屋劝松年:“别戒了,你这么难受还是吃吧,人生在世,别苦了自己,能吃喝玩乐是福气,田地留着有什么用啊?也带不进棺材里;你不卖,你的子孙能保证永远不卖吗?在谁手里卖还不都一样。”

一阵生不如死的痛苦感觉之后,松年出了满身的虚汗,头发湿淋淋的,他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再不抽上一口,就会一命归西了,听了荆芰的话,他点点头说:“好吧,你去拿。”

荆芰拿毛巾给他擦去脸上和头上的汗,转身去拿烟具和鸦片,胡寡妇跟进门来说:“丑话说在前头,说清楚再吃,你卖不卖田?”

松年有气无力的回答:“卖、卖、卖。”他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鸦片这东西了,他也知道自己只剩下卖田卖房的路了。

松年卖了饭店之后,就一直没回过家,一是手里一时有了钱花;二是他也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王燕,她曾告诫他欲不可纵,可他当作耳旁风。这次去何家庄,他发现自己体力大不如前,才走到西街口的竹林,便觉得两腿发软,没了力气,只能找一块大石头坐下,喘一口气。不远处有两个西野田村上的男人,也坐在一块条石上歇息,松年认识他们,忙低下头,把帽子往下拉拉;那两人还是认出了他,一个问:“那个人好像是何家庄的蒋松年?”

另一个说:“是,蛮漂亮健壮的小伙子变得认不出来了,瘦得像鬼。”

“鸦片那东西厉害,多好的身体也吃不消,多大的家当也要败光了。”

“那肯定是,满船的金银也填不满烟花洞,再加上鸦片,两个无底洞,有多少也不够。”

“对,老话说得好,家怕三漏,锅漏屋漏人漏,出一个浪荡风流子就是人漏。”

灰白的土地上,有些蚂蚁在爬,似乎寻找着往下钻的缝隙;松年清楚的听见两个人的对话,脸上火辣辣的,如坐针毡,他这时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钻进去;他忙站起身,步履蹒跚的朝村里走去,他进了家门,不知是好久不见,还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吓到了两个孩子,寿凤寿海都赶紧躲到院子去了。

王燕在补衣服,看到松年进门,以为他又要回来拿钱或拿东西卖,便生气地说:“你拿钱家里没有,你要卖东西,就把床、柜子和八仙桌拿出去卖。”  松年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上楼,进了卧室关上门,过了一会儿,他从楼上下来,喘着气问:“寿凤上学堂了。”

“上了,这是妈身前交代的,就是再难也要让孩子上学念书,学做好人。”王燕回答。

“哪里来的铜钱?”

“我把手镯和铜手炉卖了。”

“下学期还要钱呢,过两天你上街上来找我。”松年说完转身要走。

“你不吃点儿东西走?”

“不吃。”

王燕看着松年瘦弱的背影,先是恨,转而又有些心酸,那步态不再是小伙子,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看他空手进门,又空手离开,有点怜悯,有点内疚,就像家里来了乞丐,但没有剩余的饭菜施舍一样,平时碰到这种事,王燕都会拿几个铜板放在乞丐手里,绝不让人白白上门一趟,可是今天她连几个铜板也没有,要有,她也给松年抓上几个,塞入他那空空如也的大口袋里。

吃过午饭,王燕把两个孩子安置午睡后,自己也走进卧室,想休息一下,脚刚迈进门槛,她吓了一跳,放田契的黑漆木盒放在床上,盖子开着,盒内空空如也,几张田契已经不翼而飞了。她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头一下子懵了,冷冷的站在床前,看着那个空空的黑盒子,好一会儿情绪才平静一些,她马上下楼,快步走到前面柏年家,请苏小辛帮忙照看两个睡着的孩子,自己急匆匆的上街去找松年。呼呼的冷风吹乱了王燕的头发,吹得树枝杂草左摇右摆,王燕的心也如风吹过的草一样乱,她觉得家里什么都可以卖,饭桌可以卖,没了就用方杌凳代替;楼房可以卖,没了就去住磨屋,跟老牛作伴;床也可以卖,没了可以打地铺,唯独田地不能卖,这是衣食来源,是全家人的命根子,是穷富的分水岭。

她记得父亲有一次考哥哥:“田字怎么写?”

“四个方格。”

“为什么是四个方格?”

哥哥抓耳揉腮回答不上来。

“四个方格,一个是粮,一个是钱,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孩子,有了田,才有四个格子里的东西,田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到了什么时候,再苦再难都不能卖田。”父亲的话,她牢牢记在心里,现在她心急如焚,只顾往前赶,一不留神被高出的土块跘了一跤,摔倒在地,双手都被蹭破了,皮破处有血流出来,膝盖处的裤子也划破了,她忍着痛爬起来,一瘸一拐往街上去。

胡寡妇正坐在堂屋里抽旱烟,眼前飘着淡淡的灰色烟雾,看到王燕进门,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不客气的问:“你找谁?有什么事?”

“我找松年要田契,我家的田不能卖。”

“和尚要钱经也卖。”胡寡妇说。

“表子要钱身也卖!”王燕回了一句。

“你骂人,你给我出去!”胡寡妇用烟袋的铜头使劲敲着桌子,大声说,“松年不在我家,你走!”

“全皇塘的人都知道松年在你家,你们骗光他的钱,骗走他的饭店,现在还想骗走我家的田!”

“那是他乐意,住客栈、吃饭店都要钱,在我家吃住不用花钱吗?”

“逛妓院也花不了那么多钱,你女儿价钱也太贵了。”

“你放屁!蒋松年,你出来管管你老婆,把她赶快轰走,别让她在我家这儿撒泼。”松年开门从东屋走出来,对王燕嚷道:“叫你过两天来,现在来干什么?”

“田不能卖,把田契给我。”王燕伸出手对松年说。

“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生有七尺之形,死唯一棺之土。”

“还有下半句呢?唯立德扬名可以不朽,你怎么不说?你不要钱,我和孩子还要钱呢?”

“唯立德扬名,要田干什么?”

“要田吃饭,要田念书,要钱行善,有钱使人良善,无钱使人作恶;家有万贯人值万贯,家无一文人不值半文,没钱没钱行吗?”

荆芰从东屋出来,挽住松年的胳膊对王燕说:“男人当家,你在家能做主吗?男人想卖就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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