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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贵与旧贵 (第2/2页)

就在此时,一份“御前决斗”的邀约从天而降。口袋王国“塞舍尔”的女王“莉莉丝-塞舍尔”派出她的新女婿,给旧女婿报仇来了。

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坊间戏言。官面上的原因是:莉莉丝想赢回她的两百头战象。但女王已经没有战象,因此如果她输了,会用一座等值的矿山抵偿。矿山就在“塞舍尔王国”境内,具体怎么抵法,坊间、军中,都不知详情。民众和兵将也懒得知道。他们关心的是:能打赢吗?他们更关心的是:谁上?

清尘花了小半月时间,调足了“看客”们的胃口,然后给了他们一个热血沸腾的答案——王后上。

塞舍尔王国境内有许多矿山。用来对赌的那座,基本没矿。真实的原因是:两位女王通过密使传信,隔空做了笔交易。莉莉丝用一座不值钱的矿山,对赌巫依洛的两百头战象。她的武士不需要故意输,唯二的条件是:塞舍尔王国必须是主动发起挑战的一方;比武地点要在施沃茨王国境内。

从接战到开战,决斗筹备了两个月。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的“御前”决斗,喜欢斗人,更喜欢热闹的莉莉丝女王,居然亲自来了!而巫依洛不论出于“对王后的关切”还是“对国宾的礼敬”,当然也会出席。

“万一你女婿真把我杀了,你就不怕自己回不去吗?”得知莉莉丝要来,叶玄的第一反应就是如此。很快他就警醒,自己又在用中原人的观念想问题了。御前决斗是由“圣堂神卫”见证的,莉莉丝在这儿,比在她自己的王宫里还安全。唯一的隐患在于:如果她的老巢被自己人端了,神卫是不管的。她不是第一天当女王了,后院会不会起火,想必心中有数。

贵为王后,亲自下场与武士搏杀。不是王位被篡后的“比武审判”,而是“御前决斗”。这样的事情,翻遍整个沃夫冈伽的历史,也是独一份。因此这事闹得很大,就连邻国的邻国的邻国,也听说了。重石入水,波澜仍未荡尽。这很好,非常好。叶玄需要声名,不止为了军中的威望,更为了清尘的方略,他需要声名。

这是有史以来,唯一一场王后出场的决斗,为此,施沃茨王国耗时二十六天,修筑了有史以来唯一一座“隆起”而非“凹陷”的斗场。沃夫冈伽语中甚至找不到对应的词汇——擂台。

擂台的高度与“观台”平齐,这意味着两位女王可以平视,权臣与主将可以平视,圣堂神卫可以平视。余人…都要仰头看。

擂台不在王宫之内,而是摆在王宫正门的广场。决斗的过程,允许民众观瞧,这又是一个史无前例。民众只能集于一侧,而且隔得很远很远。即使站在第一排,也只能勉强看清。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热情。翘首观望的人群,将主街拥得水泄不通。按照吟游诗人事后夸张的宣扬:摆出几架投石器,直接就能屠城。

后排的人看不见,却可以透过前排的叫喊与欢呼,即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相比于看戏,这更像是一场规模空前的,没有说书人的说书。

“我曾邀请他做我的女婿。他回答说‘我有自己的妻子,也有自己的王。’后来我才明白,说得是同一个人。”

观台之上,两位女王并肩而坐。她们坐得很近,近到可以窃窃私语。这显然不合体统,可谁又能反对呢。

几天前的宴会,二人便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今晚的宴会,又一次死了女婿的莉莉丝,光彩依旧。她是来游玩的,是来享乐的。她拥有足够多的孙子和孙女,拥有足够坚固的王城与要塞。女婿,战象,都不重要。

决斗持续了一百多个心跳的时长。莫维坦被划伤了小臂,然后剑交左手,单臂持着女剑,又划伤了对方的。再然后,经过无数次惊险的虚刺与闪避,一剑贯穿了对手的胸膛。

他在表演。一场从源头上就不对等的,蝗灾欺凌素人的,可耻的表演。

他要演给将士们看:我不是有必胜的把握才接战,对手很强,我冒了生死之险。为了王的尊严,为了武士的荣耀。

他要演给吟游诗人们看:一招毙敌当然更能显示武技之精湛,但一个有来回、有起伏的故事,更利于传播。

经此一役,士兵和将领们仍不清楚“王后”到底会不会打仗。但至少…他们愿意说服自己去跟随这样一位主将。

经此一役,整个北境都知道“施沃茨王国”出了一位“王后武士”,包括远在昆斯特的“提希尔”。

“强扶新贵,制衡旧贵”是阳谋;“牵引外援,比武做戏”是阴谋。凭着阴、阳二手,尘、叶在较短的时间内,进一步稳固了窃来的王座。但这不是全部。

扶植新贵的同时,巫依洛提拔了一批“女臣”。达达利王国的官吏原就有男有女,女人不多,只占一成。而且女臣地位不高,重要位置的主官皆为男子。

起先,那些因“大王子”和“雷佩格”两大势力被清洗而空缺出的位置,都由副职或者更低阶“暂领”。“暂领”的那些人没有得到祈盼已久的“扶正”,要么退回原位,要么直接罢免。新换上的官吏,十之有八,都是女官。最高的一位,直接替掉了“法务大臣”。

新任的女官,半数出自“新贵”,半数来自“旧贵”。这进一步增强了“新贵”的实力,原本他们只有身份和钱,即使单论钱,也没有旧贵多。而今他们有了公职,真正走入了“王廷”。清尘不能做得太绝,也不想把“新贵”的胃口养得太大。因此新一任“法务大臣”仍是“旧贵”。

与此同时,“女臣”本身也变成一股暧昧不明的新势力。男臣、女臣之间,虽然远不像新贵、旧贵那般割裂,但女臣涌现的数量之多、占据的位置之高,无疑会让一众男臣感到不安。

女王想干什么?她想弄出一个怎样的王廷议会?清一色的女臣吗?应该不会那么极端。而且…分走我权柄的是我侄女,我该为此造反吗?不,我要把我的妻子和女儿,引荐给王。

新贵、旧贵;男臣、女臣;出身新贵的女臣、属于旧贵的女臣;新王上位时出过力的、新王上位时捣过乱的……小小一个王国,各种势力在清尘的搅动下,现已乱了粥。

与男王相比,女王座下通常会有更多女臣,塞舍尔王国亦是如此,这是第一层,众人能看懂,也能体谅;女王想扶植新贵,制衡旧贵,这是第二层,众人能看懂,一部分愿意体谅,另一部分不愿意,也只好硬着头皮体谅;最重要的第三层,暂时无人察觉。

新贵的崛起必须控制在某个限度,但女臣的上位不会终结。在王座不被动摇的前提下,永远不会终结。清尘要的,不止是一个“女臣为主”的王廷。她所谋求的,是一个自上而下,又从下到上,女权彻底凌驾于男权的王国!

这当然也不是最终的目的,不过是“大略”中的一个“小节”。清尘不恨男人,从来不恨。清尘不觉得女人比男人高贵或者相反,从不觉得。如果硬要将人分个三六九等,她可能会觉得读书人高上半格。但也不尽然。大多数人读了书之后反而更蠢。她无比清楚这一点,因为她自己…就曾蠢过。

女权凌驾于男权,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千难万难;女权凌驾于男权,在王廷相对容易,往下渗透,千难万难。

即便是在王廷,她能找出无数女臣,却找不出一个女将。连女将都没有,一线官兵更不用说。

男女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体力。中原的极少数女人靠着“真气”强行跨了过去,但这里没有真气,也不能有。所以尽管这里的女人能做国王,能做生意,能做学问,但只有男人能打仗。男人能穿更重的甲、开更硬的弓,而且不来月事。肌肉、骨骼与脏腑的差异,不是单靠观念所能消解。

两个部落,男人数量一样多的时候,“系母部落”永远打不过“父系部落”。因为父系部落里,男人之间有亲缘,女人是外来的。而母系部落里,女人之间有亲缘,男人是外来的。

既然是外来的,我凭什么为了一个不是我兄弟、不是我叔伯、不是我父亲也不是我儿子的战友拼上性命?除非…我不这么做,回去就有人杀我全家。但我是外来的,我全家不在这里。那我凭什么?眼看对面和我们差不多强,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我为什么不换个部落,去找新的女人睡觉?

清尘觉得,这可能是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的根本原因。

沃夫冈伽的女人,伦理上拥有和男人同等的继承权。而实际观察到的情形是:男王远远多过女王。许多国王会绕开“长女”,将王位指定给“长子”。所以总体而言,“红土”仍是一个男人占据主导的世界。

但是为什么沃夫冈伽的女人至少在“伦理”上有着“和男人相等”的继承权而中原没有?清尘忙里偷闲翻阅过一些史料,全无收获。

在她看来,“长子继承制”和“长女继承制”其实各有各的好处。

男人能通过“拥有更多女人”从而“拥有更多孩子”。将家业传给儿子,会导致现任家主拥有更多数量的孙辈。

女人无法通过“拥有有更多男人”从而“拥有更多孩子”。但女人也有女人的优势——她们能确定孩子是自己的。

换言之:男人继承家业,更有利于“家族血脉”的播散;女人继承家业,更有利于“家族财产”的传承。

中原人之所以自“顺帝国”起便确立了“长子继承制”,是因为他们想出了两个恶毒的办法:禁足女人,阉割男人。“宦官”并非帝王专属,只不过民间不这么叫。那些大门阀、大豪族,同样拥有“阉仆”。

所以,反过来想的话,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沃夫冈伽的女人没有普遍失去继承权,是因为这里除了神明之外,就连皇帝也禁止拥有“阉仆”?是不是因为,无卵是神卫的象征?

无法拥有“阉仆”,禁足女人的效果就差了许多,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毕竟禁足本身,就是最烈的春药。所以…干脆不去剥夺女人的继承权,转而拾起另一份好处?

清尘只能瞎猜,就算真有这层原因,也不太可能是全部的理由。她很想看看没有“神教”之前的沃夫冈伽是什么样子,但相关史料早在“教政合一”的年代抹除一空。如今,就连“教政合一”的历史也被抹除。

神教的存在是天然的,自然的,当然的。没有起点,没有演变,没有过程。

找不出女将,清尘不敢硬来。尽管越高层级的将领对“体魄”的要求反而越低,但无论“出征”还是“守城”,身为一军首脑,每月几天的萎靡仍可能是致命的漏洞。

唯有到了近似于凉帝国“大司马”的位置,才能彻底无视身体的差异。那个位置永远不需要亲临场战,也没有必须“立刻决断”的事。换言之,大司马虽负责“武事”,实际乃是“文臣”。小小一个“王国”,根本没有那么奢侈的官职。就算是国王,也难保不会在深夜被人叫醒。

“女将”的事不可行,也不紧迫。只要“男将”们对“大举扶植女臣”的事保持缄默,清尘就满意。三位“王国主将”中,莫维坦没理由反对。科摩多有理由反对,但是不敢。而墩墩陶历来被旧贵族排挤,他在“文臣”一系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更谈不上要保护谁。

一个贵族女子获得权柄,原本与之交好的其他女子,比如富商的妻子、女儿,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会立即攀升。

一个贵族女子获得权柄,同一家族内的其他女子,比如母亲、姑母、姐妹,地位也会立即攀升。不光因为裙带,更因为…下一个可能就是她们。

短短半年,施沃茨王国内,贵族、富商二阶已渐显“阴盛阳衰”之势。不管男人们愿意还是不愿意,在妻女身上下注的“潜在回报”终究变得不同了,尤其是原本就读过书、管过事的那些。

与其坐等,不如主动。不甘心被女人分去权柄的男人们无奈之下所做出的应对,又无形中进一步推升了女人的地位。

种子已经播下,种子已经发芽。能否遮天蔽日,且待甘霖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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