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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及时雨 (第2/2页)

“哈,我怎么突然觉得,被他占了好大的便宜呢。”叶玄轻笑一声,心道这的确是薛让的作风。

“二哥还说……”薛棠的语调变得凝重了些,“将来有一日,如果他死了,你还活着,希望你能尽量保护他的孩子们。这不强求,容易时便做,有危险或有难处,就不用理。”这句虽不是背诵原话,但仍是在转述薛让的语意,因此指代叶玄时,薛棠没有使用“先生”或“您”这样的敬称,而是带入二哥的立场,直接说“你”。连口吻也学得很像。

“我知道了。”静了片晌,叶玄沉着声音说道。他不能答应,可薛让的说辞滴水不漏,他又没办法不答应。只好不置可否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薛棠只将话带到,没做任何纠缠。她清楚这种“长远且无法约束”的事情,惟有给予对方最大的信任和绝对的自由,最终才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真正收获些什么。

交待完二哥的事,她探手捧出第三只钱匣,端端正正,摆在了先前两只的右侧:“金,一百万两。这是‘陆烬’先生的。我也不知这算是赠予、拆借还是入股,先生只让我带了一句话:‘探海,本就是罗摩家的事。’”

狂喜之余,叶玄竟无言以对。“陆烬”这份人情送的,让他想说个“谢”字都难。就仿佛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帮他做事。

叶玄从一开始就明白,“陆烬”不是一个餍足于钱财的商人,他是个“看清了时局,却不甘心退场”的家伙。可叶玄依旧没有想到,他会将注下在自己身上,而且一次赌这么大。

沉默半晌,叶玄用更加深重的眼光望着薛棠道:“棠小姐,我不能装糊涂。请你告诉我,后面那两只钱匣……有你多少心力?”

“二哥那里,我略微起了些作用。陆先生那份,真的不关我事。”薛棠坦然应答,不示恩,也不矫情,“陆先生原想着亲自来‘丰临城’看看,但近日先生刚得了‘嫡长孙’,不舍得离家。恰好我到了‘枯荣城’,于是顺路接了趟‘押镖’的买卖。”

“将近二百万两,还是黄金。你这趟镖…可有点儿大呀。就不怕有个闪失?”叶玄随口感慨了句。

薛棠脸上极难得地,透出一抹顽皮与狡黠:“不怕,都是‘白票’。”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叶玄闻言立即恍然。白票有“密纹”,一旦丢失,原主和新主谁也取不出,会全数变成钱庄账上的“死钱”,而钱庄……本就是她们家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随着叶玄爽朗一笑,书房内的氛围变得更加轻盈。薛棠于是浅浅吸了口气,在她认为恰当的时机,开启了今日最后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话题:“叶先生,我此番来,另有句极要紧的话,定要当面说与您听,才能安心。”

“嗯。”叶玄收起笑意,温言道:“棠小姐请说。”

“余垚,不会主动伤害任何人。不仅指您的家人,是任何人;她只会在薛家受到侵犯后,才做出必要的反馈。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即使说到“保证”二字,薛棠的语调依旧和缓而平顺,几乎辨不出重音落在哪处。更像在诉说一个事实,而非勉力地取信于人。

“所以说,‘余垚’是控在你手里的。‘薛谦’和‘薛让’谁也指挥不动?”其实薛棠已讲得十分明白,但叶玄还是谨慎地换了种说法,再次确认。

“是。”薛棠微微颔首,没有迟疑。

“嗯,很好。”余垚不受薛谦驱使,这让叶玄感觉安心很多。他相信薛棠没有说谎。猜想这种“南北分治,利刃空悬”的局面,多半是“薛瑞”失智前做出的安排。

“棠小姐,你可以带着余垚回家。我和师姐不会做你们担心的那件事。”他说不出“墨白之事,一笔勾销”之类的言语,若真咬牙说了,也只会适得其反,让薛棠更增疑虑。双方心知肚明,他心里那根暗刺永远都拔不去。因此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表达“木叶家”的善意。

“谢谢先生。”薛棠端坐椅中,幅度不大但极显郑重地颔首欠身。相比于“吴家兄弟”动不动就起立行礼,薛棠的分寸让人舒服很多,“不过……我不会回家,今日之事,还盼先生不要与人提及。要是…能不告诉小蛾,那就更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残影,闻言忍不住苦笑出声:“哈…她跟你说了多少我们家的秘密呀?我是不是该杀了你灭口?”

薛棠侧头浅笑:“灭我一人,只怕不够。”薛棠并不担心自己的话会令鬼蛾受到惩处。连她都清楚鬼蛾是个什么人,叶玄和残影怎会不知?真有需要“灭口”的机密,从源头上就会避开鬼蛾。比如“莫问塔”的事,她就半点也套问不出。

“棠小姐,我有个冒昧的问题,若是为难,你可以不答。你刚刚说‘不会回家’,是眼下不回,还是往后也不回了?”叶玄问得很小心,惟恐惹出不必要的误会。他并没有什么恶意的盘算,只是单纯地出于防备,渴望知道更多。

“偶尔探亲,但不久留。‘丰临’和‘枯荣’都是。”薛棠不假思索地坦言。她有意顿了半刻,后又恳切补道:“叶先生,我展示了我的善意,也收到您所回馈的。不在家中长住,是我先前就已决定了的,并非为了提防什么。我喜欢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日子。

这次远游,游得还不够远。往北,只浅浅入了草原,没有看到‘萧饮’与‘安修’决战过的‘冰河’,更没有踩到冰河以北的‘冻土’;往西,只到了‘枯荣城’,没有深入‘霄云山脉’,更没有见到‘西域’。除了这些,我还有好多想去的地方。接下来,我都要去。”

说到这些,薛棠才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悲喜和好恶,也终于表现出与“得体”一词略微有些偏离的兴奋和雀跃。

“你今天…难得废话不多呀。”临窗目送走重新带上兜帽,一出“莫问塔”便入了马车的“薛棠”后,叶玄合上厚重且隔音的窗叶,重又坐回椅中,瞧着残影打趣道。

“嗯…这小娘皮实在太周全了。本座居然没有什么可干预,也没有什么可补充的。”外人离场,残影不再给叶玄倒茶,拎起茶壶给自己续了半杯,翘腿靠着椅背,慵懒说道。

“她说的一切,都可信吗?”叶玄没瞧出任何问题,只担心自己是给银票砸昏了头,遗下什么错漏。

“我暂时没觉出哪里不对。”残影回忆着方才的每一幕、每一句,边想边说道:“唉…早知道‘薛棠’如此重要,我前些年就该找机会多接近她。”

“嗯,原以为只是个潜心做学问的,不成想啊……薛大家,实在不简单。这要是咱们的人就好了。”叶玄随口轻叹了句。

残影闻言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我跟她换换呗?”

“那可不成!”叶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绝,“再搭个小蛾还差不多。”发了笔意料之外的横财,虽不免有些忐忑,但心情终是大好。明知赢不了,他还是主动跟残影斗起嘴来。

“嘁…换来换去的麻烦死了。你直接入赘,岂不更美?当然了,人家‘薛大家’未必能瞧上你。不过嘛……凭你的姿色,我再赔个‘莫问塔’给你当嫁妆,‘做小’应该还是过得。”残影几乎不假思索便怼了回去,仿佛伶人登台之前,早已将戏词对过千百遍,而非眨眼工夫现编、现想的。

“……”叶玄深深吸了口气,感觉“三只钱匣”带来的喜悦,瞬间变做了“两只”。

“派去‘苍城’的信使,追不回了吧?”没脸认输,也无力继续,他只好生硬地转了话头,明知故问地谈起正事。

“六天了,追个屁呀。”残影完全不理会叶玄的用意,只拿出对待一个蠢问题该有的口吻,冷冷回应道。

“那就辛苦‘云大夫’白跑一趟吧。作为补偿,可以让他看一眼云洛。”叶玄无奈而又略显轻松地自语了一句。他也考虑过放出“信鸦”,送去和“信使”相反的消息,告诉“云大”不必来了。转念一想,又觉不必。那桩歹事,眼下虽不必做了,过些年金子花净,指不定还要重启。提前见一见“云大”也好。

“唉……”残影轻叹一声,满脸不甘不愿的样子。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借着“云大的声名”加上“海中探得的某些古怪物什”,搞一场关于“延年益寿”的惊天骗局。这事由她主导,已暗中筹谋了许多年,耗在上面的心力,前前后后超过几百个时辰。如此好玩儿又刺激的一件事,眼看做不成了。残影心中的失落,非三言两语所能倾吐。

“不用行骗,总归是件好事。你白费的心思,也未必真的白费。至少你心中已有了个完整、成型的骗局,指不定别处还能用上。”叶玄瞧出残影的苦闷,有些同情,又有些好笑地假假安慰了两句。

当年“商票”的事情,城中许多人骂他是骗子。那一次他问心无愧,还花了不少心力,给云洛解释为什么自己不是坏人。然而这一回,若没有薛棠这场及时雨,自己接下来恐怕只能恬不知耻地诱导云洛,去思索这样一个更加深邃的问题——少主明明可以抢,为何他只是骗呢?这…莫不是一个大大的好人?

“交易”好过“欺诈”,“欺诈”好过“硬抢”。叶玄心中,的确是这样认为。薛棠的书中,也是这样说。然而身为一介凡人,“心中认为的正义”和“心中在意的事”总是很难合一。

就像“薛棠”心中,分明认为“墨白”之局“薛家”于“木叶”有愧,但事到临头,她仍毫不犹豫地带着“余垚”隐没于江湖,毫不犹豫地以“杀你全家”为要挟,遏止着潜在的报复,维护着自己的兄长。

人分远近亲疏,事有轻重缓急。对于叶玄来说,“找寻那个地方”远远重过“做个好人”。这执念折磨着他,这心魔纠缠着他,已有两百多年。

无数次、无数次,他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他曾质问自己是不是现在就该停下。毕竟这执念…已给自己和家人带来过太多凶险。计划之内的“风大矛”,预料之外的“墨白”、“胡亢”……

这是已经死了的。而活着的,还有时刻隐于暗处,一朝不慎兴许就变成敌人的“余垚”;极大可能已经恨上自己和师姐,至今仍不明下落的“仇诗迈”;念念不忘,至少表面上必须装做念念不忘要将自己“送走”的“柳成荫”……

烧掉那些日记,忘记那个女人,舍弃那份念想。就把脚下这片黄土当成整个世界,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不好吗?

可是,富贵闲人该怎么做呢?每天干些什么,想些什么,又盼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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