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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狼与狐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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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大会”每五年在“枯荣城”筹办一次,每次共计七日。依惯例,开幕首日有个小小噱头:与会大小兵坊,各出一件上品兵刃向众人展示,后由叶玄及场间重要宾客每人投一“暗票”,评出魁首。胜出的兵刃,于第七日大会闭幕时,当场拍卖。

翌日正午,大会揭幕。

顾长卿真的到了!台首宾客和拥在场下围观的民众虽早知有此传闻,看到那张丑陋的马脸,听到那个清雅而又骇人的名字,仍不免震惊。

更让众人意外的,是根本毫无预兆、霍然临场的吴福、吴禄!谁也没料到他们会来。这两兄弟的逸闻,近几个月可算是酒馆、茶舍间最大的热闹。“叶玄杀胡亢、鬼蛾尿裤子”两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如今在说书人的“单目”中,都已成了昨日黄花。

得以遍传北南之逸闻,要么关乎“血火”,要么关乎“阴私”。今时如此,亘古皆然。“吴家兄弟”的故事,绝妙地同时满足了这两重幻想,更附赠一个尚未揭开的续章。街头巷尾处,人们窣窣窃窃地在口中、心中淫荡着那“败化伤风”的香艳图景,又自预判、企盼着一场“翁婿相残”的惨烈仇杀。

展会的主场,仍循着往年惯例,摆在内城西角“演武坛”近旁的一条长街之上。而揭幕的仪式,以及大会首日“各兵坊炫耀上品”的所在,今次则直接落在了城主府正门外那“宽阔且无用的广场”之上。

广场正中,摆着一张“用青砖临时垒砌”的擂台。擂台周边北、东、西三侧,围着半圈呈“凹”字形的宾台。

“顾长卿”理所当然坐在“北首宾台”正中,左手边依次坐着叶玄与木青儿,右手一边,坐得却不是吴福、吴禄,而是他的小徒“莫南孙”。小徒一说,只因她是“顾长卿”门下最末一位弟子。纯以年岁而言,“莫南孙”比“吴家兄弟”长着百岁不止。

另则,“顾长卿”的弟子出门在外,遇到各派头面,皆不讲辈分、不论主从、不分品阶,默认与场间地位最高者平起平坐。当初“莫南孙”独自去到“航帮”总舵与“胡亢”谈生意时,也是一般无异。这倒并非倨傲,纯是与人方便。如此,对面就无需费心思忖:自己与“顾先生”相较,分量差着几许,辈分矮着几层。

吴福、吴禄兄弟二人,依长幼坐在“莫南孙”右手。北侧宾台共坐有十人,木青儿以左,吴禄以右,分别是:“驼帮”帮主“林漠”、“锭远城”城主“齐逢”、“冻土商团”主事“宠羽”以及那位“不知找多少人借了银子”的“燕池派”掌门“曲崆”。

东、西两侧宾台各有八席。东首坐的,是余下宾客中位分较高的头面。枯荣城内如“薛让、山均”等与“木叶家”交好的要害人物,则聚在西侧宾台。

“西首宾台”最靠北一侧的席位,原是要留给“云大”。然而“云大夫”的西域之行,半月前终于筹备好了,他懒得再等上十几日,答应叶玄的事,转头就不算数。只遣了长女“云溱”代其列席。云夫人本不愿意,转念一想又即答应,“云溱”眼高于顶,在城内已许不到合适人家,此番来的皆是北地“拔群出萃”之人,如得月神眷顾,或能寻个良配。

此时叶玄在外已负着不浅的凶名,又兼“云大”早年声名鹊起,正是因其在“南地”与不少头面人物有过恩义,是以叶玄十分在意这个能够当众炫耀“自己与云大夫交情匪浅”的机会。便是代父出席,叶玄仍将“云溱”放在了西席之首。

“云溱”右边,依次是“通汇钱庄”北地总掌“薛让”、“霄云镖局”总镖头“山均”、“廪粟商团”主事“唐谧”、“长风镖局”总镖头“伏森”、西北最大的药商“管杰”、专营珠宝玉石,触角可及西域的“宗辉”。

还有……叶玄望着那最末一席的嘉宾,忍不住摇头轻笑。那是“云山盟”的盟主“云洛”。

那日,云洛在夜宫“演武场”鼓动叶玄给她捐银,说是“谁捐得多,就用谁的名字。”叶玄没有上当,云洛也没有食言。“云山盟”的“山”,便是“山魁”的“山”,那是“霄云镖局”总镖头“山均”的独子。

“山魁”恋慕“云洛”,又兼诚心认可她所行之事。豪迈之下,竟一次捐出六万两!“山均”十岁练气,五十余岁方才“入门”,其后再不能育,膝下唯此一子。“山均”对待此子已不能称“溺爱”,那几乎就是“孝顺”。

便算假假是个盟主,只凭“云山盟”的分量,远不足以让“云洛”栖身八席之末。将她摆在此处,也是诸般缘故交叠所致。

一来,左边七张座椅均是名副其实,第八席却找不到理所当然之人;

二来,这种整日“白送人好处”的盟会,声名自是极好,又兼这“云山盟”在“山魁”带动下,聚集了一批尚未或根本无力接掌家业的大小纨绔。各家宗主见儿子、女儿所混迹的盟会登了厅堂,自己能没上去,那也说不出什么。

三来,这其实是在讨好云洛。叶玄心知,此生与云洛的缘分,也就仅止于做个不怎么纯粹的好朋友,但他就是想见她欢喜。

云洛众目睽睽坐于宾台之上,春风得意,容光焕发。她极想扮出沉稳持重的模样,奈何城府终是太浅。欢欣、快慰之情,不争气地溢于言表。她终于不再是“云家的二小姐”,终于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位置和身份。当云洛沾沾自喜又含情脉脉地望向叶玄,却见他轻薄的嘴唇正贴在另一人耳边。

宾台另一端,云家的长女“云溱”收获了妹妹求而未得的秋波暗渡;或者说,是“吴禄”得到了哥哥无福消受的嫣然一顾。

“吴福”上唇那两撇稀疏的胡子,让他失去了“病弱书生”的忧怜。“云溱”喜欢病弱书生,但不喜欢真的病弱。她喜欢强大的病弱书生,如果是全天下最强,那就更好。至少至少,不能连妹妹也打不过。

“云溱”这番心思,从未与母亲说起过。她是何等骄傲,怎么可能妒忌云洛,怎么可以妒忌云洛。另有一个万死也不能让人知道的念头——她好生羡慕“徐素”。

自从听到了有关“吴家兄弟”那个逸闻,云溱心中、体内,便似有什么东西忽被引燃。不似赤焰焚城般暴烈,但那一苗影影绰绰的小阴火,却怎么也熄不灭,怎么也盖不住。扰得她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万没料想,堪堪入席坐定,罪魁祸首竟从天而降!

“吴禄”那边原与“吴福”一般,坐立不安、惕然惴惴。蓦然瞥见右手斜对处那一影绰约惊鸿,顿时念起嫂嫂,又霎时忘了嫂嫂。

擂台南首,错落有序排布着百余张木椅,坐的具是“上不得宾台”却可“入得场间”的宾客。会场“北首宾台”以北,便是“城主府”正门。东、南、西三侧围着阻隔人群的木栏。木栏之后每隔六尺站一衙兵,背对席台,持刀侍立。

“治安、野战”二团“火境”以上的高阶兵士也都零落散于场间,不动声色地警觉着。

欲瞧栏内光景,南侧视野最好。此间集聚、围拢的人群最密,已呈水泄不通之状。

木青儿与叶玄坐于台首,席间、椅间,却不见“影、蛾、星、雁”,“冥烛”亦不在场。

鬼蛾在“城主府”主楼的二层,选了个视野最正的房间,推窗临高而望。虽隔得远了些,凭这五人目力仍可瞧得清楚。

“我们这……算是禁足吗?”鬼蛾皱着好看的眉头,不满道。

“无所谓吧,反正你也没脸见人。”残影不咸不淡地应了句,惹得鬼蛾怒目一瞪。

万一万一,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叶玄希望这五人离得远些。留在场间,就有责任维持秩序。维持秩序,就有可能受到殃及。

众“兵坊”示出各自参展的兵刃前,惯常会有一、二歌舞助兴,今次却改成了比武。这场比武,半真半戏。胜者得银千两,但杀死对手判败。对战双方均是枯荣城“演武坛”中颇有人气的斗士,品阶堪入“火境”。

二人一虎背熊腰,一枯瘦如猴,赤膊空手而决。场间亦有不少宾客并非武人,于看不出门道的外行而言,双方体型相差愈大,就愈觉刺激。

拳如奔雷,掌若流云。二人在看似招招索命的凶险中舞了百余式,四掌一交,枯瘦那人如伶雁掠水般盈盈飘退。身形一定,摆出个“沉沙掌”的起手式,目光忽转肃厉。方才百招,是“演武助兴”的规矩。若初时便动真格,万一两三招就见了分晓,对于看不懂的宾客就太不体恤了。

此刻二人全没了初时的从容不迫与挥洒飘逸,足下踩着不同的桩法,一步一步,极谨慎地朝对方蹭去。

这当口间,南侧木栏外之外,“彩声方止,正自屏息以待”的人群忽又传出一阵惶乱的喧哗。残影几人居高临下,瞧得更加分明。

只见那“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如被竹片缓缓剖开的豆腐般,自正中分开一条细线。一个“裹着雪白狼皮斗篷”的魁伟男子,全不管身前情状,顾自走向会场。身周三尺之人被无形的气浪压迫,要么疾步退开,要么一面跌倒一面扭曲着身子被浪头冲走。人群本就拥得致密已极,摔跌、踩踏带来的惊呼、痛骂,霎时此起彼伏。

男人身后,随着一个娉婷袅娜的纤长倩影。宛若“假着狼威的娇狐”,又似“遣着野兽的仙子”。

“不要拦阻。”隔着擂台,伴着嘈杂,叶玄暗运真气,将命令送入衙兵耳中。

话音方落,气浪骤然凶暴。南首木栏,支离破碎。撕开木栏的瞬息,男人足下半步未停,行进之速亦不见稍疾、稍缓。

转眼行至“擂台南侧”百余张木椅近前。木椅纵列之距,分明可容一人轻易穿梭,男人目中却似空无一物,悍然笔直而进。档在身前的木椅被气浪逐一掀翻,不及反应或一时舍不下颜面的,连人带椅一并滚出。

座下品阶较高,不至给气浪迫退的几名“旱境”好手皆坐于前排,凭着更充足的时间和更敏锐的知觉,早早辨出了此人可怖,谁也不愿触这霉头,果断起身相避。

云洛忽见场中有异,不及细思急忙跳下软椅,掠到姐姐身边护持。

到得擂台近前,两名正拟一决高下的斗士,毫不犹豫分从擂台东、西两侧跳下,也顾不得思虑“谁的脚先落地,千两‘花红’便归对方”的事。

北、东、西三侧宾台均垒得甚高。男子从不习惯仰着头与人说话,左踝微一使力,飘身至擂台正中。身后女子以更为轻妙的身法紧随而至,在男人右手边站定。

男人鹰视狼顾,扫看场间诸人。自中而左,自左至右,再自右而中。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人脸上多停半刻。与他目光一触而未闪躲的,就只“顾长卿”和“木青儿”两人。

“跟这红了眼的疯狼对望,于我所谋之事有害无益。”叶玄如此这般在心中宽慰自己。

台上众人心间,皆是五味杂陈。一时受创最深的,便是“顾长卿”身畔的美徒“莫南孙”。

她自诩早已见惯了这世间一等一的人物,自得与世人敬之如神的“顾长卿”贴心致腹,自负与南人畏之如虎的“胡亢”谈笑风声……然而今日,面对这个男人,自己竟连瞧一下他眼睛的胆量也无。

第一眼猝不及防,那也罢了。当他目芒自左至右,又再扫回来时,自己仍胆怯地低着头,面上一阵热辣。正如幼时读书,被拎着戒尺的女先生察审、打量一般无措,只盼这目光快些移开,快些移开。可自己早已不是书堂中的小小女童,怎么会有这种事?更何况,师傅就坐在自己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事……

“徐飞,给顾爷爷磕头!”

“轰”的一声,双膝跪地,“砰砰砰”三响,青砖碎裂,额上鲜血顺着鼻梁沥沥而下。

“徐老弟,这是作甚?”宾台、擂台隔得甚远。顾长卿不及上前相扶,也不愿上前相扶。徐飞更不等他来扶,三头磕罢,傲然起身。

顾长卿假意问他作甚,实则徐飞此举,含义甚明。便是鬼蛾、云洛磕头震碎青砖,也断不会受半分伤损。他故意将额头砸破,就是在警告对方:“敬你是高人前辈。但要敢拉偏手,老子连你一起弄死!”

徐飞对顾长卿的回话理也不理,自顾转头望向叶玄:“叶老弟,你的事缓一缓。”这霸道的口吻,已不是“命令”二字所能形容。命令尚需有人服从,而徐飞此言,根本只是在告诉对方一个事实。

“这就来罢!”不待叶玄回应,也不需叶玄回应,徐飞对着吴家兄弟一声断喝。左手握住“自背后探出肩头”的黝黑刀柄。

玄铁所铸的无鞘巨刀,凭筋绳勒负于背。刀身祭出的一瞬,筋绳崩断,包裹周身的“狼皮斗篷”应声撕裂,泻落于地,露出内里仍是纯白的短衫、长裤。那不是“冰原狼”通体无杂的雪白,是“灵堂”之中才有的煞白!

上官静手中银白长剑,伴着丈夫的一声爆喝盈盈离鞘。前胸“系扣”没有遭受切割乃至任何触碰,碎裂随风飞散。同样雪白却更加柔腻的“狐皮斗篷”无声滑落。

如果说“上官静”那一袭煞白也是丧服……死亡,该是件多美的事情。鬼蛾调动内息,将全副心神凝聚在那几欲喷火的双眸之上,想要瞧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拔剑。这是“上官静”飘上擂台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徐飞环顾,她目不斜睨;徐飞叩拜,她冷然伫立。双眼始终死死盯着那“留了两撇胡须”的福吴,管他究竟是不是吴福。不重要,都得死!

福、禄二人互视一眼,缓缓自椅中站起,似已有所觉悟般肃然走向擂台。绕过长桌右沿的顷刻,“吴禄”与“云溱”深深对望一眼,他从未与她靠得如此近过,更不知这一转头,是否便成永诀。

“旱境以下,烦请暂退!”叶玄盯着擂台,没有刻意侧眼看谁,只将声音平稳地送入场内所有宾客耳中。

“吴家兄弟”满眼凝重,朝着擂台缓行。百余宾客,大半绕过擂台、宾台,窸窸窣窣朝着“城主府”内院退去。叶玄临高环视,分明看到一些本事不济的家伙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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