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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四张船票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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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仲春之夜,江风带着些许凉意,从开了半扇的窗户吹进屋,吹到坐在黑暗中抽烟的槐年身上。

他背靠床头栏杆,肚子上盖条薄被,上身是一件白色内衣,他觉得凉,伸手把床边椅子上的毛衣抓过来,披在背上,两个袖子搭在胸前,妻子翁兰躺在身边,面向墙壁,背对着他,撅着嘴,闭着眼,不睡也不说话。

下午,翁兰带着两个儿子从老家里庄来到上海,虽然忙碌奔波,脸上写满疲惫,两年未见后的团聚,一家人其乐融融。

久别如新婚,晚饭后,夫妻都对肌肤之亲充满期待和激情,当孩子鼾声轻轻响起,二人也就心照不宣的开始了,槐年快乐之时,不无得意地说:“下次要到台湾去忙了,明天上午有人送四张船票过来,先到香港再去台湾。”

此言一出,翁兰如冰水浇头、冻如木偶,槐年顿觉扫兴,草草收场,躺下睡觉可又睡不着,便坐起抽烟,火星一闪一亮,屋里是浓浓的烟味。

黑暗中,翁兰说话了:“你叫我们来上海,就想带我们去台湾,那么多人去台湾吃什么、喝什么?”

“上海金库的黄金都运过去了,还有美援,还怕饿着?那边比这边日子好过。”

“整个大陆都丢了,那么小的台湾守得住吗?解放军打到台湾还能去哪儿?”

“不去台湾就待在香港也不错,喝牛奶吃面包。”

“我喜欢丹阳的大麦粥,你不也喜欢吃大麦粥吗?”

“成王败寇,我现在是寇,在军统干了十多年,手上身上沾的血不少,留在这儿能有好下场吗?”

“你不是说帮共产党做了不少事,还救过陈义,重庆谈判时还保护过中共代表团么?你对他们有恩呢?张治中、傅作义那么大的官都没去台湾也都没事,你一个上校芝麻大的官,怕什么?”

“国家的事有政策,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私交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大官没事不一定小官没事,不是有句话叫窃国者侯、窃钩者诛吗?军统干的坏事多、名声很坏,人们对军统是深恶痛绝,觉得军统特务个个最大恶极,我还是行动队长呢,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之人。”说完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槐年把烟头掐灭在铜制烟灰缸里,抓下背上的毛衣,钻入被窝,仰面躺着,两手交叉放在头下枕着;在镇江和陈义会面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一个冬天的下午,天有些冷,天空中布满灰褐色的云,蓝色的云块不多也不大,云彩有的块状,有的条状;就像高处俯瞰到的荒漠中的湖泊、河流;他们在京口饭店的一个包房谈情报共享,谈抗日除奸;槐年问起抗日的形势前景,陈义爽朗地笑了,说:“我送你两句话: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后绽春蕾。”

“陈司令说得好,鬼子凶狂不了多久。”

“走,去金山寺看看。”

去金山寺的路边有一家挂着“半仙算命”幌子的小店,槐年说:“陈司令,这算命先生号称半仙,人们都信,进去算一算如何?”

“好啊,去算算抗战哪天胜利。”二人都笑了。

进到店中,槐年指着身穿长袍、头戴礼帽眼戴墨镜的陈毅说:“半仙,你给这位盐商算算命。”

半仙上下打量了一下陈义说:“先生不要哄我,这位先生绝非等闲之辈的盐商。”

陈义和槐年相视一愣、略露笑意,槐年问:“何以见得?”

半仙说:“他虽做富商装扮,却与商人大相径庭。”  说完,捻着胡须神秘地笑笑不说话。

“说来听听,别卖关子。”槐年催促着。

半仙手拿折扇,指指陈义的腰说:“一看腰,商人再富腰是软的,整天点头哈腰一套生意经;军人则不分尊卑,终日昂首挺胸,腰是硬的。”他又抬头看看陈毅的脸说,“二看皮肉,商人细皮嫩肉,军人南征北战,日晒夜露,皮肉紫亮粗糙结实。”他得意地向陈义翘起大拇指说,“我看这位先生是运筹帷幄、八面威风的大将军!”  陈义哈哈大笑说:“不对不对,算得不准,我就是商人,不算了,走吧。”

二人笑着走出小店,槐年说:“陈司令伟人气质,装扮掩不住英雄气。”

陈义拍拍槐年的肩膀说:“你也了不起,一天能消灭三个鬼子,吓走三只豹子。”

槐年说:“偶然为之,也凭运气,不足挂齿。”  陈义说的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仲秋的一个下午,槐年去茅山新四军司令部办事。进山不久,他看到三个山民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便悄悄尾随观察,发现他们比比画画,还在纸上写着什么。槐年更接近时,听到几个人在用日语交谈,确定这是几个日军的探子,他果断拔枪点射,三发子弹打死了三个鬼子。

再往里走,他迷路了,走进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刚想看看天确定方位,发现三只豹子已经向他围拢过来,他往后退着,想迅速靠近一棵大树;一只公豹跳跃着向他扑来,他身子往油松后面一闪,公豹扑了空,重重的扑在松软的落叶上;槐年身手敏捷,转身用手按住公豹的脖颈,脚死死的踩住豹尾并大吼一声,另两只母豹掉头便逃;槐年像武松打虎一样,拳头如铁锤一般不停的砸向公豹,直至感觉压在身下的公豹由挣扎变得瘫软,用手在鼻下试试,没了气息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身边的翁兰动了动,打断了槐年的思绪,他侧转身搂住妻子丰腴的身子说:“我也就是信口开河,未必走得了,去香港的轮船一个星期才有一班,买一张票都要经过好几道关,盖好几个章,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

翁兰转过身,用手指戳住丈夫的鼻子,问:“要是有票,还走不走?”

“有票也不走了,跟你回老家男耕女织,行了吧?”  槐年也用手指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

翁兰抚摸着丈夫汗毛浓浓的胸脯说:“来的路上我想了,马上要土改分田了,我们四个人能分到七八亩田,我种田你教书,但是下了火车,我发现上海蛮好的,比重庆繁华,索性我们就不回去了,你找找陈义,请他帮帮忙,他现在不是当上海领导了吗?你谋个差事应该不是难事吧?我可以到药店或医院工作。”

“也好,不过也得先回老家一趟,快清明了,给爸妈和弟弟上坟烧点纸,别让他们在那边手头拮据,过苦日子。”

翁兰摸到槐年腰背部的疤痕问:“这地方还疼吗?”

“累了或者情绪不好的时候还会疼,像针扎一样。”

“你看晚了留下后遗症了,只能用中药慢慢调理。”

“多亏你爸和你救了我,也多亏这病才让我娶到你,因祸得福,我还得感谢这病呢。”槐年笑着说,这缠腰龙的老毛病,又让槐年想起很多往事。

翁兰家祖居常州孟河镇,祖先翁继明是孟河医派的创始人,世代以中医中药为业,家族传承,名医辈出。清乾隆年间祖辈迁居南京,医术在南京闻名遐迩,槐年家离翁氏诊所不远,大小毛病都去翁家诊所看,每次都是药到病除。

槐年从军后的两次大病还是到翁记诊所治好的,一次是受了枪伤,伤口总是化脓感染,军医用了不少抗生素还是不行;槐年无奈请假回了南京,去翁记诊所开了草药煎洗外敷,十天便结痂痊愈返回部队,军医看着他长出新肉的伤口,连连感叹中医的神奇。

第二次是感觉腰背疼痛,军医检查后并无外伤,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过了两天疼痛不见缓解,还发起了低烧,疼痛处起了不少水泡又疼又痒,军医又按湿疹治疗,开了几支药膏涂抹,抹了四五天,水泡连成了片,有的地方还破溃流水,槐年疼的整夜不能入睡,只好又请假回了南京。

翁老先生检查后说:“你的这个病,西医叫带状疱疹,中医叫缠腰火丹,老百姓也叫缠腰龙,我看你这病得了有好几天了吧?”

“是。”

“治是能治,你误诊了,会有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会经常疼痛,你每天来诊所换药,有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

换药是翁兰的事,她是老先生的女儿,平时跟着父亲从医,给父亲当助手;从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一套不错的医术。

她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皮肤细腻白净,五官精巧端庄,嗓音柔软甜美,漂亮得叫人不敢正视,有的病人说看看她病就好了三分。

槐年看着她换药,心里喜欢,话也多起来,他说:“翁护士,你们家救了我两次,也算对我恩重如山了,我怎么报答你们家呢?”

“医为仁术,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不要报答。“

“还是要报的,小蚂蚁被人救过,还想法报答呢。”

“小蚂蚁怎么报恩?你见过?”翁兰羞怯地问。

“这是个传说,你想听听吗?”槐年故意停住了话头。

“讲不讲随你。”翁兰瞟了一眼槐年,手里继续忙着。

“从前,浙江富阳县有个叫董昭之的青年,有一次乘船过钱塘江时,看到船边不远处江面上飘着一根芦杆,芦杆上爬着一只蚂蚁,随时可能被波浪冲落水中;他便让船工把船靠近,弯腰捡起芦杆带上了岸。

蚂蚁说:谢谢恩人,我是蚁王,你今后只要有难,对蚂蚁说,我就会来救你。

董昭之不信,笑道:你走吧。

十多年后,董昭之蒙冤入狱,被判死刑,行刑前夜,他想起当年蚁王的话,看到地上有蚂蚁在爬,便自言自语地说:蚁王,快来救救我吧,我大难临头了!

时间不长,牢房的地上墙上聚集了大片的蚂蚁,一起咬食窗户的木框,木头的碎沫像下雪一样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两个时辰过去,窗户掉落,董昭之逃走了。”

“说得像真的一样,好吧,我家有难一定找你。”  翁兰笑着又瞟了槐年一眼。

“最好没难,有难一定找我就是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槐年的带状疱疹好了以后回到部队,以后他再也没有生过大病,也没有机会再见到翁兰,但那个江南女子会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久抗战爆发,槐年随政府西迁去了重庆,因为他政治军事素质出众,又有文化,被军统选中,不久升任军统行动队队长。

也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天色苍茫,凛冽的寒风吹得树上地上的雪花到处乱飞。

天冷,多数人都躲在屋里,槐年在值班室看文件,电话铃声响起,门口传达室说有个南京来的人找他。

他到门口一看来人,还是吃了一惊,来人正是翁兰;从日军占领南京的消息传来,槐年天天为翁兰一家担心,各种不祥的设想都出现过,眼前的翁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肩上背着个小包袱,形如乞丐,槐年赶快把她让到屋里坐下,倒上一杯热水。

“家里怎么样?”槐年关切的问了一句。

“终于找到你了。”翁兰捧住水杯,潸然泪下,原来日军占领南京后,命令各家诊所参与救治日军伤员,翁老先生称病拒不出诊,还销毁了自家库存的所有中草药,日军山本少佐大怒,把一家七口人拉到街上当众枪杀,翁兰因为出诊才逃过一劫。

她逃出南京城,无处可去,只好沿江西行,身上的钱用完了,便一路乞讨到了重庆。

说到这里,翁兰更咽着,再也说不下去,槐年拿一条毛巾让她擦眼泪,安慰她说:“把仇记在心里,血债血偿。”

槐年把翁兰带到自己的住所,让她梳洗、换衣、吃饭,翁兰看到槐年屋里有些凌乱,也不像自己开火做饭的样子,有些羞怯地问:“你这里也没人收拾,没成家?”

“没有。”

“没碰到合适的人?”

“仗没打完,自己性命都不保,不想害别人。”

槐年把床让给翁兰睡,自己借了一块床板和两条长凳,在另一侧墙边架了一张临时床,晚上屋子中间拉起一道帘子隔开。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每天翁兰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从外面采来各种花插在瓶子里,让屋里洋溢着家的气息,饭菜做得有滋有味,槐年逐渐有了家的感觉,每天一下班赶快跑回来,他希望早点撤掉屋子中间那道帘子,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半年后两人结婚了。

重庆谈判后,槐年又被派到南京任南京站站长,已经怀孕的翁兰也跟着回到南京,因为两家的老房子都成了废墟,槐年只好把翁兰送到里庄老家。

老家的房子、田地都被堂伯家占了,堂伯不愿意腾退房子、田地,对槐年说:“翁兰就一个人,又怀孕了,一个人生活不方便,就让她跟我们一起过吧,我们还好帮着照顾。”

槐年觉得也好,就把妻子安置在腾空的西屋住下;给堂伯留了些大洋,拜托他们照顾翁兰,自己回了南京。

刚开始还相安无事,孩子三岁以后,堂伯两口子的态度变了,嫌孩子吃得多,还淘气吵人,嫌槐年给的钱少,他们没得赚;嫌翁兰照顾孩子多,家里和地里的活干的少。

翁兰怀上老二后,堂伯母更不高兴了,说:“男人不在跟前,肚子还闲不住,要在跟前,不是像母鸡下蛋那么勤了。”

翁兰觉得屈辱,暗自垂泪;几个月后,翁兰肚子大了,堂伯母仍让她到外面拾柴,到收割后的麦田里捡麦穗,堂伯母有自己的道理,她说:“你生孩子要吃鸡蛋,吃鸡蛋就得养鸡,不出去捡点麦穗,家里哪有那么多粮食喂鸡,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翁兰只好每天挎个篮子到麦地去捡麦穗,每次慢慢蹲下又慢慢站起,捡满一篮子麦穗,累的腰酸背痛,有时遇到下地干活的人,看她可怜,就帮她捡一些,挎一篮子麦穗回家,家里人早已吃完了饭,只能吃凉了的剩菜、剩粥。

有时她身子乏不想吃,回房躺下,堂伯母就大声嚷:“自己不吃饭,就不能洗洗锅碗,真把自己当军官太太了,当军官太太该去南京享福,回里庄干什么?”

有时堂伯母还当着翁兰的面埋怨丈夫:“都是你当的烂好人,要一起过,现在一个变三个都是吃饭的人,没一个干活的。”

翁兰寄人篱下,常常在晚上孩子睡着之后悄悄流泪,她盼着战争结束,一家人团聚,盼着能有自己的房子,离开堂伯父的家。

这次接到槐年的电报,让她们速去上海,她喜极而泣,觉得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终于有人为自己和孩子遮风挡雨了。

没想到槐年叫他们到上海是要带他们去台湾,她很意外,很生气,直到槐年表示不去台湾,她心里才慢慢平静,躺在丈夫的胳膊上沉沉的睡着了。

夜里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寒流来袭,黄浦江冰冻三尺,江上的船都冻住了,码头上有人喊:“退票!退票!船不开了。”

翁兰高兴得拍手跳了起来,一跳跳到了天上,见到了死去的父母,父亲问:“你怎么来了?”

“槐年要去台湾,我拦不住他,你去说说他。”

“我只会看病,不管你们的事。”

母亲说:“我教你个办法,把他绑起来。”翁兰回家照母亲说的做,没想到槐年被捆住手脚还是飞走了?她一着急醒了,见丈夫还在呼呼大睡,大手搭在自己的胸上,她擦擦额头上的汗笑了。

早上起床后,槐年洗漱完毕,拿了个小圆箕出去买油条烧饼,翁兰烧了汤泡饭,小菜是翁兰从家里带来的五香萝卜干和酱豆腐。

槐年觉得味道好,称赞妻子是个聪明人,干什么像什么?翁兰说:“没钱买,大人孩子又要吃要穿,只好自己动手做,也是逼上梁山了,现在衣服破了自己补,鞋子坏了自己做,不求人。”  说完,得意地笑笑。

槐年拿过妻子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妻子的掌心厚实有茧子,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温柔粗糙,他说:“苦了你了。”

“没有,大家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么?”

一家人坐下吃饭,翁兰说:“我又给你做了两双鞋,吃完饭试试,这次保证合脚,你的脚也怪一大一小。”

“多数人都是这样,据说大一些的是爸的,小一些的是妈的。”

“你总有歪理论。”翁兰笑着说。

吃完早饭,翁兰洗了锅和碗筷,收拾停当,解下围裙擦擦手,晾在绳子上,打开从家带来的包袱,取出一双布棉鞋,一双布单鞋,说:“试试吧。”

槐年接过看看,都是白底黑帮,鞋底厚、针脚密,他心想,这千针万线得花多少功夫啊?他一边脱皮鞋一边说:“以后买鞋穿吧,做鞋太辛苦了。”

“没事,都是晚上孩子睡了以后做,还有些零七八碎的时间,有空就做点。”

槐年换上黑布单鞋,在屋里走了两圈说:“合脚,透气绵软,是比穿皮鞋舒服,今天就穿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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