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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北撤前后 (第2/2页)

杏年若有所思的说:“是啊,抗日战争打了十四年,中国930多个城市被占,3500万中国人伤亡,4200万难民无家可归,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呀,不打仗多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你说的话可得记住,不许反悔,不打仗就来我家。”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耕田栽秧,我可是一把好手。”

“不过,你不来也不行了。”  燕玉芝凑近杏年的耳朵悄悄说,“告诉你一件事,我这个月月事没来,可能怀上了。”

“真的?种上了?你这块地真不错,没浪费了我的种子。”  杏年高兴地丢下手里的碗,来摸燕玉芝的肚皮,燕玉芝挡住杏年的手,满脸绯红地说:“早着呢,现在哪能摸到。”

杏年哈哈大笑,快乐地说:“谢谢老天爷,如今我蒋杏年也有后了,要生个儿子,就叫田海。”

“为什么?”

“我侄子辈都是海字排名,怀孕这个好消息,你是在田里告诉我的,所以叫田海。”

“要是生个女儿呢?”

“生个女儿,就叫田螺。”

“去你的,一个姑娘叫田螺多难听啊。”燕玉芝轻轻捶了杏年一下,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几只在附近觅食的麻雀。

杏年说:“孩子的名字我不想叫田海与田螺。”

“一会儿就改主意了?”

“刚才是开玩笑,孩子名字叫天士如何?”

“为什么叫天士?”

“古人说天地大德曰生,行医是救人生命的事情,我们也都与医有缘,我想你生的不管是男是女,长大了让他学医。”

“那名字该叫天生?”

“你是从医的,清代医神叶天士你知道吧?”

“知道,他是苏州人,写有医书《温热论》,我也崇拜叶天士,孩子名字叫天士好,像叶天士一样,什么病都能治,还能治穷病。”

“治穷病的事我不知道,你讲给我听听?”

“有个穷人问叶天士,我无内病也无外伤,只是太穷,先生能否治穷?叶天士沉吟片刻说:贫穷也算是一种病,既没有美味佳肴滋补,又有忧愁伤身,有损元气,说完,叶天士给那人一枚橄榄,叫他回家吃了把果核种下。过了一年,橄榄树枝新叶美,就在橄榄树要结果时,瘟疫爆发,叶天士家门前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叶天士开的药方中的药引是橄榄树叶,人们都来那穷人家买橄榄树叶,虽然价钱不高,但积少成多,让那人发了一笔小财,那人用这笔钱做起了小买卖,终于摆脱了贫穷。”

杏年说:“叶天士真厉害,还能料到一年后要爆发瘟疫,真是医神!这么说我们的孩子叫天士太好了,长大了像叶天士那样,既治病救人,还能帮人脱贫致富。”

“好,听你的。”  燕玉芝头靠在杏年肩膀上微笑着说。

两天后,茅山新四军接到中央来电,新四军全部撤离茅山开赴苏北。副团长杏年到三营传达命令,连长小许一听就火了,站起来说:“叫我们去苏北,苏南都留给国民党,他们倒会挑地方,凭什么?”

杏年说:“想必是茅山离南京太近。”

“不理他!日本人都不怕,还怕他国民党?”

杏年严肃地说:“中央让撤,自有撤的道理,我们要服从命令,要顾全大局,赶快收拾,准备明天北撤,北撤时我带你们三营断后。”

次日清晨,军号阵阵,北撤的部队有序离开,浩浩荡荡前往长江渡口,人员物资上船后,一船接一船过江;燕玉芝所在的野战医院也随大部队行动,奔向新的营地;杏年带领三营最后离开,有些战士要跟自己的家乡说再见,他们落泪了。

天已黄昏,空中最后一缕玫瑰色的晚霞消失在渐渐变暗的夜空中,天空像换装的贵妇人披了件镶满宝石的黑纱,晶亮闪烁,时间不长,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从东方升空了,周围的黑宝石不见了,有一些不同形状的云彩在缓缓移动,月好圆,像玉盘,杏年想起了李白的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月好润滑,杏年觉得像燕玉芝细腻洁白的肌肤。

风大了些,云块移动的速度快了,有一块狼形乌云遮住了月亮,月朦胧,田野朦胧,山峦朦胧;马头山上有萤火虫在飞,对面的笆斗山有一团绿绿的鬼火在飘;北撤的队伍从两山中间狭长的通道往长江渡口走去。

杏年看着前方两座黑乎乎的不算高不算大的山丘,一种不祥之感浮上心头,按用兵之道,是绝对不该走山中这条路的,万一敌人在山上设伏,居高临下两边夹击,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是上级指定的路,也许走直道北撤可以快些,也许是两党谈好的事,不会兵戎相见,前面大部队已经安全通过,自己可能多虑了。

杏年心里虽有一丝放松,但他还是希望三营尽快走出险地,早一分钟出去,部队就少一分钟危险,不能忘了皖南事变的教训。他催队伍加快速度,前面传回话,说卫生队的担架行进速度太慢,挡住了部队。杏年从队伍旁边的山涧跑过去,到两山出口处,碰到了背着药箱的燕玉芝,她跟在最后一副担架边,杏年说:“小燕,叫担架队走快些。”

“走了二三十里都没人替换,民工都没力气了,速度提不起来。”  燕玉芝着急又无奈地回答。

“我叫战士们来抬。”杏年回头叫赵连长派二十个力气大的战士抬担架,派十几个战士来搀扶轻伤员,这一下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队伍后面的战士开始小跑起来。

“啪—啪—”两颗绿色照明弹升上天空,山上的探照灯也亮了,把山涧照的亮如白昼,与此同时,枪声大作,埋伏在两边山上的国民党军队开火了,子弹飞蟥一般扑向行军中的队伍,不时有手榴弹手雷掷下,火光闪烁,枪声爆炸声和叫喊声响成一片。已走出山口的杏年,回过头对部队大喊:“散开!隐蔽!”又对燕玉芝说,“你们快走,我回去指挥;狗娘养的!把地方让给他们,还偷袭我们!”

燕玉芝不安地说:“你都出来了,就别回去了,后边有人指挥。”杏年没吭声,手提短枪,像猛虎下山一般,冲向山口,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月亮又从云朵中露出脸来,圆依旧、亮依旧,只是往天空中间挪动了一点位置,月光如水,在苍凉大地流淌;月光如银,抹在田野、山峦、树林和河塘上;“啪”的一声,河里有鱼跃出水面,身闪银光,瞬间又如流星一般消失在水中。

燕玉芝无心观赏夜景,看着两座矮山,听着爆豆般响枪声,她心急如焚,他为杏年和战士们的安危担心,她对林队长说:“你赶快把伤员带走,我在这儿等一等,有伤员好及时处理一下。”

“好,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林队长嘱咐一句,把自己随身带的急救箱也留给燕玉芝,她跟着最后一副担架走了。

燕玉芝对笆斗山很熟悉,从茅山去丹阳,有时就从山下过,笆斗山上有座青龙庙,每年有场庙会,像集市一般,有卖货的、有卖艺的,燕玉芝爱上杏年,也是听人们讲他痛打笆斗和尚的故事,据人们说,笆斗山上早年有个笆斗和尚,身材魁梧,头大如笆斗,眼如铜铃,武艺好,力气大。

有一年,庙会上有一个卖拳女子,把茶杯口粗的铁棍往裆下一夹,高叫道:“谁能拔出棍子,我跟他去做老婆,如果拔不出,请赏几文铜钱。”

围观的小伙子们见女子年轻漂亮,纷纷上前去试身手,但没有一个人能拔出棍子,只得每人扔下几枚铜钱,羞愧而去。

笆斗和尚见了,走上前去,用一只手就把铁棍拔了出来,得意地说:“我拔出来了,跟我走吧。”

女子说:“我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你一个出家人,应该安分守己,跟我开什么玩笑?”

笆斗和尚说:“我拔时,你也没说和尚不能拔呀?”  说着便动手来拉卖拳女子。

赶庙会的杏年见状,大喝一声:“住手!欺负女人不算本事,有本事跟我比试一下。”

和尚看看杏年,哈哈大笑:“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你一个和尚当谁的老子?动手吧!”

和尚拔出单刀,朝杏年头顶劈下来,内行人都知道这叫泰山压顶,一般人难逃毙命,杏年眼疾手快,头朝旁边一偏,和尚劈空了;笆斗和尚再拦腰一刀,杏年就地一滚,笆斗和尚抽刀又向小腿扫来;杏年双脚一跳腾空跳开,他趁笆斗和尚立足未稳,一个箭步上前,一手锁住和尚的喉咙,左脚下一跘,笆斗和尚倒地,手里的刀松开了;杏年捡起刀,对准笆斗和尚的眼睛,厉声问:“眼睛还要不要?”

“要-要—”

“还当不当我老子?”

“不当了,不当了,我当你儿子。”和尚连连求饶。

杏年松开手,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怒吼道:“滚!”

和尚在人们的一片叫好声中狼狈逃走,从此再没有人见他在笆斗山露面,燕玉芝给杏年当联络员后,曾求证此事,杏年淡淡一笑,说:“你就当说书人讲的故事听吧,有实有虚。”

笆斗山的战斗持续了有半个多小时,枪声停了,爆炸声叫喊声也没有了,两山一路变得安静,不断有战士走过来,燕玉芝让到路边等杏年,看到身材、走路姿势像杏年的赶紧凑上去看,看了几次都没见到杏年,她心里更慌了,忍不住问一个有些面熟的排长:“看见蒋副团长没有?”

“刚才见过。”

“他怎么还没过来?”

“可能在后边吧。”

“战斗结束了吗?”

“结束了,后边打扫战场呢。”

有几个轻伤的战士走过来,燕玉芝要给他们包扎,战士们说:“不用,后面还有重伤员,蒋副团长也在后面。”

一个重伤员被两个战士架着走近了,燕玉芝的心“砰砰”跳着,一看不是杏年,她一边给伤员救治,心里一边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自己即将见到的杏年会是什么样子。

东北方向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从长江吹过来的风大了,树叶沙沙响着,天上的乌云变多变厚了,月亮星星都不见了,深邃浩瀚的天宇变得低和暗,像一口越压越低的大黑锅。

燕玉芝焦急地看着通向山口的灰黑大路,又有杂乱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背着伤员的人,快步走来了,这一次燕玉芝看清了一个人,她叫:“小许!”

小许大口喘着气说:“快救团长,他受伤了。”几个人把杏年从小许的背上扶下来,让他躺在一块平坦的草地上,有人打开手电,给燕玉芝照亮。杏年昏过去了,闭着眼,干裂的嘴唇微微动着,原来紫铜色的脸变得苍白,灰色的衣服上都是血,借着手电的光亮,燕玉芝看清杏年的胸部、腹部、腿部至少有六处伤口,腰上和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燕玉芝震惊和悲伤,她眼含泪水,大声叫着:“杏年!你醒醒,你醒醒啊!”

杏年似乎听见了,手动了动、嘴张了张,他睁开眼,看见燕玉芝,低声叫了声:“小燕。”就又闭上了眼睛。

小许含着泪说:“一定要救活团长!没他指挥,我们都出不来。”

二连长也畷泣着说:“第三次反击,蒋副团长抢到我前面,他救了我,自己受了伤,我可以给他输血救他。”

燕玉芝忙着清理包扎伤口,对人们说的话,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心里清楚,杏年伤得太重了,就是华佗来了、叶天士来了,也是无力回天,她只能默默流泪,杏年似乎清醒了,看到燕玉芝在忙着,无力地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说:“不要忙了,没用,我不行了,你歇歇吧。”说完又闭上眼睛。

小许抽泣着问:“团长还有救吗?”

燕玉芝痛苦地摇摇头,她从药箱取出针,给呼吸越来越弱的杏年打了一针强心针,待他清醒后在他耳边说:“杏年你还想说什么?”

杏年吃力地抬起手,在燕玉芝的肚子上摸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笑容,他说:“带好这个孩子,无论生男生女,名字都叫天士。”

“你放心吧,我记住了。”燕玉芝的心如刀绞,她觉得杏年的手在慢慢变凉。

“没事了,唱个歌给我听听吧。”杏年声音微弱地说。

燕玉芝神情凄然,更咽地唱道:“我家住在茅山下,三间瓦房院子大,五亩平田土质肥,种麦种稻种棉花…………

杏年听着歌声,眼睛看到了好多东西,有天上闪烁的星星,有水面上缓缓前行的小船,有无数跳动的火球,有泉水喷涌,有冻死的老太婆,他看到自己和村上的孩子在一起爬树掏鸟窝,骑在桑树上摘桑果,嘴吃得黑黑的,还到河里摸鱼、摘莲蓬,看竹林里面的竹笋,一天天的拔节,冬天在门前的雪地上抓雪,打雪仗;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他想喊喊不出声;他觉得自己身体变轻了,身子被彩云托起,向上向远方飘去;他看到了父亲蒋贤和母亲陈蓉,看到了荆芳菲,看到了梁婷,看到了燕玉芝,他欣慰地笑了;歌声停了,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燕玉芝扑倒在杏年的身上,悲切地哭着说:“杏年,你说过要跟我回家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

那哭声让天地悲伤,悲痛的战士们举起枪,向黑暗的天空“砰砰”放枪,为他们英雄的蒋副团长送行,枪声在寂静的原野上响着,那惊天动地的声响盖过了天上隆隆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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