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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明孝队长 (第2/2页)

“还有半个汉奸?”

“我把周保长骗出来要算半个吧?”

“你还烧了鬼子十里竹篱笆墙呢,这比大壮强。”

明孝憨厚地笑了笑说:“戏还没散场,街上还有鬼子呢,说不定哪一天张队长又叫我去杀鬼子呢。”

“你不怕啊?”

“头一次怕,就像女人生孩子,第二次就不怕了。”

“哪个女人告诉你的,这话你跟哪个油腔滑调的人学的?”

明孝不好意思地笑一笑,说:“我去挑水了,今天水缸的水还没挑呢。”

1945年的5月,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梅雨似乎来早了,太阳难得一见,天老是阴沉沉的;风也少了小了,好几天树头都不动,密密的雨丝从天空直直的落到地上,低洼处水满了,往更低处流去,“哗哗”的水声在村边、田间响着。

这一天上午,明孝吃了早饭站在门前看外面的雨,犹豫着穿不穿蓑衣去麦田排水。

张队长打着把油纸伞来了,看到明孝高兴地说:“我又要找你了。”

王燕走到门口,打招呼说:“张队长来了,进屋说话吧。”

“脚上有泥不进去了。”  张队长卷着裤腿赤着脚,脚背上都是泥水,他说,“我又要给明孝派活了,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又不是给你干私活,就算是给你干私活,我也没意见。”

“常州到金坛的公路上就剩下皇塘一个据点了,我们准备拔掉它。”

“好啊,省得祸害老百姓。”

“不过难度不小,鬼子拆掉的三个据点有三十多个鬼子到了皇塘,除碉堡外,在荆家祠堂里加了一排房子的兵营,打据点要先拿下碉堡制高点,再打鬼子兵营,得有个人进去做内应,正好这两天鬼子碉堡里的厨师病了,要找个厨子替两天,想让明孝——”

“我没学过厨子。”明孝忙摇头摆手、为难地说。

张队长笑着说:“我还没说完呢,是让你当小工,给大庄村的庄厨子打个下手,明天上午在西街剃头店碰头,有人领你们进碉堡。”

“这能行。”明孝说。

第二天,淅淅沥沥的雨不下了,多日不见的太阳出来了,又红又圆,让人看了亲切,阳光照在潮湿的房上、树上、地上、积水上,有阳光处都闪着光亮。

荆家祠堂东北边的巫记剃头店开了半扇门,门前搁着一副厨子的担子,在前后两个大竹筐里,分别放着锅碗瓢盆、菜刀、铲、勺等烹饪工具,五尺长的扁担架在两个大竹筐之上。厨子庄景深剃了个光头,坐在靠门的板凳上,跟剃头匠巫山河说话。

张队长和明孝一前一后走进屋,明孝摸摸有些长的胡子说:“麻烦巫师傅给我刮刮脸,下次上街给你钱。”

“不麻烦,今天刮脸不要钱,鬼子剃头不给钱,打鬼子的人剃头我不收钱。”巫山河用锋利的剃刀给明孝刮了脸,又用推子把两鬓推了推。

张队长开玩笑说:“嗨,都精神光亮了,碉堡里可以少点一盏灯了”。

几个人都笑了,气氛轻松了一些。

庄厨子说:“第一次给鬼子做饭,我这心里老是砰砰跳。”

巫山河说:“心跳好,不跳倒不好了。”

张队长说:“别怕,你们就是做饭,该干什么干什么;木村老家有个灯笼节,时间是明天,他要在碉堡上挂灯笼,在碉堡里设宴。张厨子闹病,木村让皇协军的吴排长找人替他,这正是个机会。明天晚上听小学堂的钟声,敲三下停一停,再敲三下,你们听到钟声,把对着祠堂的北门打开就行了,其他的事不用你们,吴排长的工作我们都做好了,有事他会帮着周旋。”

皇协军排长吴有德来了,一身黄军服包住瘦长的身体,狭长脸,脖子也长,说话时,鸡蛋黄大小的喉结上下活动着。

明孝认识吴有德,民国二十五年,蒋家与土豪劣绅佟绍因为戽水机的事争斗时,明孝和吴有德打过架,他把吴有德的鼻子打出了血,还用手掐住吴有德的喉结处,吴有德喘不上气直翻白眼。

张队长对吴有德说:“吴排长,这是我给你找的厨子和小工,你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明晚的行动就按我跟你说好的办,这也是给你立功的机会。”

吴有德瞪了明孝一眼,点头答应了,张队长说:“你们走吧。”

吴有德走在前面,明孝挑担居中,庄厨子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往荆家祠堂北门去了,张队长笑着对巫山河说:“要是庄厨子挑担,明孝拿根棍,倒像去西天取经了。”

巫山河笑着说:“差一个扛钉耙的猪八戒,还有一匹白龙马。”

碉堡有五层楼高,除北门一面外,三面有壕沟,沟中有七尺深的水,沟上拉着铁丝网,网上挂了些罐头盒和小铃当,一碰就叮叮当当响。碉堡顶上挂了一个大灯笼,有两个皇协军站岗,眼睛盯着五十米外的公路,碉堡中的两挺机枪虎视眈眈的对着公路,碉堡里的地下通道直通祠堂兵营。

修建碉堡时,明孝也被拉来干过五天小工,搬石头动作慢了些,头上就挨了日本兵一枪托,额头被打开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留下一道一寸长的伤疤,明孝摸到这个疤,就要骂一句:“狗日的鬼子!”

吴有德带两人到碉堡二楼见木村,房间里挂了个灯笼,点了两枝蜡烛,据说准备庆贺三天;木村今天也剃了光头,仁丹胡修剪得很整齐,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明孝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问:“多大岁数了?”

明孝听了边翻译的问话,回答说:  “四十二。”

“这么大岁数还做徒弟?”  明孝不知该如何回答,庄厨子赶紧接过话说:“他是小工,我的徒弟有事,让他帮忙打两天下手。”

明孝接着说:“跟张师傅混几顿饭,挣几天小工的钱。”

木村听了,挥挥手说:“去忙吧,把饭菜做好了,谁吃坏了肚子,工钱没有,还要你们的命!”

三人退出房间,在楼梯正好与麻脸皇协军擦肩而过,麻脸盯着明孝看了几眼,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明孝说:“排长,他是游击队,周保长就是他杀的。”

吴有德冷冷地说:“你认错人了吧,他是何家庄的长工,我找他过来给厨子打两天下手的。”

“没错,我还查过他的良民证,周保长就是跟着他出去,死在竹林里了。”

没等吴有德再回话,边翻译出来叫住了他们:“你们别走!”他进屋和木村耳语了几句,木村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吼道:“带进来!”

明孝被带到木村面前,木村盯着明孝看了好久,见明孝一声不吭,毫无惧色,抬起穿着马靴的脚,朝明孝的膝盖狠狠踢了两脚,明孝摔倒在地,小腿像断了似的疼。

明孝手撑地想努力爬起来,木村的脚又死死地踩在他的小肚子上,还不断去踢明孝的裆部,疼得明孝在地上翻滚。

“你是不是游击队?”  边翻译大声传着木村的问话。

“真的不是,我就是一个长工。”

“周保长,是不是你杀的?”

“我没杀人,是麻脸冤枉我。”

木村的刀尖一直戳在明孝的肩胛处,明孝觉得刀尖戳进肉里有血流出来,他想自己就是死也不能承认杀了周保长,也不能承认是短枪队派自己来的,不能误了拔据点的大事。

吴有德这时说话了:“太君,我认识他,他真的就是个长工,是个良民;你问了半天,他要是个游击队也该招认了,把他打坏了,没人帮厨,我还得去找人,现在合适的人也不好找,都逃难走了。”

“把他先关起来,过完灯笼节再说。”木村说。

碉堡的地下一层有一间关人的小黑屋,靠墙边扔了些稻草给犯人睡觉,屋里又暗又湿,臭气也大,浓浓的屎尿臭味,老鼠在地上窜来窜去,对人没有一丝惧怕。

明孝被关进来后,便往稻草地上一躺,胸口的伤处疼,他用手摸一下还是黏黏的,好像是血,小肚子和裆部疼得厉害,他在心里骂着:“狗日的鬼子!断子绝孙的东西,哪里怕疼踢哪里,我操你八辈祖宗!”  开饭时,有人送来一碗大麦粥,一个馒头,粥里有沙子,馒头馊了,他饿了,不好吃也慢慢吃完了。过了会儿,小肚子发胀,他想尿,发现屋里并没有尿桶,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便对着墙角尿,可尿不出来,站了好半天,才滴滴拉拉尿了一些。

“狗日的!命根让他踢坏了。”  他低声自语着,用手捂住痛处,轻轻揉揉,反而更疼,他仰面朝天躺下,才感觉稍微好点儿。他就这么躺着闭眼睡觉,好半天才睡着,醒来后,又有人送来大麦粥和馒头,这次粥里埋了一块咸肉,上面还放了些咸菜,他知道这一定是庄厨子加上的。他耳朵对着门缝听外面的动静,静悄悄的,没有自己想听到的声音,平日在田里劳作,他觉得太阳走得很快,很快就偏西就落山了,今天,也许是一个人孤独,他觉得光阴像被拖住了,脚步停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稻草上的明孝终于听到了盼望的钟声,“当、当、当”,虽然声音很小,他听得却像惊雷一般,他忍着痛爬了起来,抓住门框,侧耳细听,时间不长,碉堡内外枪声大作,叫喊声四起,楼梯上的脚步声开始忙乱。

明孝使劲拍着门大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没人顾得上搭理他,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还有各种呐喊声,喊叫声交织在一起,不停的传来,急得明孝捂住小肚子直跺脚,他想出去杀鬼子杀皇协军,第一个先要杀掉那个麻脸。

枪声渐渐停了,接着叫喊声也渐渐停了,明孝又听到有远而近的脚步声和熟悉的说话声,一个皇协军来开了门,张队长和吴友德先后进了门,张队长上下打量着明孝,拉着他的手说:“你受苦了,伤得怎么样?”

“没事,一点小伤,仗打完了吗?”

“碉堡的仗打完了。”

明孝咂嘴叹气遗憾地说:“我没帮上忙。”

“你帮大忙了,吴排长说你坚强勇敢,日本鬼子那么打你,你什么也没说,你要是扛不住,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今天碉堡这根钉子拔不了。”

“鬼子都打死了?”

“碉堡里的都打死了。”

“那个麻脸呢?”

吴友德说:“我把它毙了。”

“你应该把他留给我杀。”

张队长说:“还有兵营呢,必须在常州援军到来之前解决,走吧。”

兵营里鬼子武器好,有六挺机枪,火力很强,短枪队和民兵从打碉堡开始就两面夹攻,但是一直攻不下来,明孝知道那一排兵营是木头房子,他想到了烧篱笆墙的事,对张队长说:说:“营房是木头房子,可以用火烧。”

张队长说:“对,用火攻!”他命令大家抱来稻草,堆在鬼子火力死角的房屋底下,浇上洋油,然后点着火,风助火威,火借风势,鬼子兵营住房很快被大火吞没,鬼子被烧得鬼哭狼嚎,二十几个鬼子逃出房子,有的被枪打死,有的被短枪队员和民兵用刀砍死,明孝拿了把大刀也砍死了两个鬼子。吴友德说:“我毙了麻脸,你杀了两个鬼子,你赚了。”

明孝说:“没赚,我替柏年杀一个,替我家黄牛杀一个,刚好够本。”说完他开心地笑了,别人也都笑了。

张队长说:“快走,去点火把碉堡也烧了。”

短枪队队员和民兵前往碉堡,把缴获的武器和其他物资搬出来装车,搬完后在碉堡里外堆上稻草,撒上煤油,一个队员划着了火柴,向草堆扔去,火柴带着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到草堆上,火苗浓烟开始从下向上升腾,只见碉堡的窗口枪眼先是一股股浓烟向外翻滚,过了一阵,扑的一下一团团火球滚出窗外,火光映红了夜空。

碉堡烧了一个晚上,天亮时才渐渐熄灭。

第二天上午,常州日军得到消息,开着一辆装甲车和两辆军用卡车,满载着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和皇协军赶到时,见到的碉堡和兵营都是一片废墟,只有一点余烬在烧,有一点残烟在冒,鬼子朝镇上开了一阵枪,掉头回了常州。

有一天人们上街,发现荆家祠堂里一个兵也没了,便进去观看,胆大的人们拿鬼子丢下的衣物用品,有人高兴地放起了爆竹,明孝正在劈柴,听到“砰、啪”的声响,以为又打仗了,拿着砍刀就往外跑。王燕问:“干什么去?”

“上街杀鬼子。”

“碉堡、兵营都烧了,你杀了两个鬼子,哪里还有鬼子?”

“对了,街上没鬼子了,我糊涂了。“明孝摸摸自己的脑袋笑了,他往西边茅山方向看,忍不住哼起朱老五教他的歌:

河里的鱼儿要靠水来养,

老百姓的军队老百姓来帮,

新四军打仗在前方,

老百姓帮忙在后方,

军民团结一起打东洋……

夕阳照在场边的树上,抹了一层金黄色;夕阳照在明孝质朴坚毅的脸上,如抹了一层古铜色;夕阳照在砍刀上,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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