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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苍龙手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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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贤在外做官,家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在陈蓉肩上,她精力充沛,贤惠能干,处事得体;村上人见仁见智,多数人伸出大拇指夸她,说她大方大气,有本事人和气;也有人说她糊涂。

婆婆郑百香做六十大寿,陈蓉接待客人,来了亲戚三十几人,坐下吃寿面、喝寿酒的却有七十几人,五桌变成了十桌;亲眷送来的寿糕寿桃,你拿她也拿,没到天黑全拿光了,家里人也没吃上;送的礼金只记名没记数,最后全按最高数额记下准备还礼,做寿多花了不少钱,婆婆说她糊涂,她笑着说:“你一辈子就做一次六十大寿,多花几个没什么,舍一分财,得一分情,还增一年寿,值。”

“你说增寿就增啦?”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做善事寿更长。”

“谁说的?”

“大家都这样说,错不了。”

家中靠尧头墩有一块田,是人家顶债给的,离家远干活不便,离河远灌水不便,家人商量后决定卖了;陈蓉找掮客联系买主,买主接受报价,眼看就要成交,签契约时,陈蓉说:“丑话说在前头,那块田离河远灌水不便。”此言一出,人家不买了,掮客很不高兴,说:“你真糊涂,把不该说的说了,田卖不了,你家倒霉,我也白忙活了。”  陈蓉说:“卖不了没关系,比过后被人家戳脊梁骨骂好。”

端午节前,苏北人来皇塘卖高邮产的双黄蛋,价钱比单黄蛋要高一倍,煮粽子时,一道下锅煮了,粽子熟了,鸭蛋也早熟了,带着浓浓的粽叶香味,捞到盆里,一过凉水,孩子们抢着剥鸭蛋,结果没有一个是双黄的;陈蓉明白了,那天买鸭蛋,碰上了洪星江的老婆,因为还有别的事,便托她先把鸭蛋带回,肯定是她掉了包,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劲儿没了,大女儿安吉问:“妈,你不是说买的是双黄蛋,怎么都是单黄的?”

陈蓉说:“我也记不清了,到底买的是双黄蛋还是单黄蛋。”

婆婆责备说:“你真糊涂!双黄蛋单黄蛋价钱不一样,个头大小也不一样,怎么分不清呢!”

冬至日是皇塘的集市,前后热闹三天,蒋家有一远房老亲戚,多年不来往了,那日在横街上碰到,双方点了一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陈蓉刚要往前走,那亲戚叫她:“表嫂,有事想麻烦你一下。”

“你说。”

“皇塘糯稻便宜,我们买了五百斤,明天还想买点,没地方放,想在你家放一下。”

“行啊,晚上就住我家。”陈蓉爽快的答应。

陈蓉让他们把糯稻放在后进屋里,管吃管住;怕他们兄弟俩晚上冷,还用砻糠生了个大火盆,搁在床边的圆凳上。吃了晚饭,陈蓉又拎了半麻袋砻糠,放在圆凳旁,留给他们需要时添加。兄弟俩起得早,看蒋家人还没起来,便在火盆里烤了两块饼一块肉,吃完拉上门,上街去买糯稻了。兄弟俩走后,家养的黄狗寻味来到门口,忍不住肉的香味诱惑,用头顶开门,来到火盆边,抬起前腿,搭在火盆边,想啃盆中的肉骨头,一扒拉火盆倒下,未烧尽的砻糠灰撒了一地,有一些撒在装有砻糠的麻袋上,引燃了麻袋和砻糠,瞬间火苗窜上了床,火越烧越大,等到火苗上了房,浓烟滚滚往外冒时,扑救已晚。村上人赶来,用水桶面盆到大塘取水泼火,救了一个时辰,才把火扑灭,五间庭屋烧掉了三间,剩下西边的两间,灰头土脸立在原地。陈蓉没有责怪那两个远房亲戚,反而赔他们五百斤糯稻钱,她说:“责任在狗,这钱你们拿着。”

村上人家知道了,有人说陈蓉糊涂,说她:“你太大方了,不让那两人赔房子就够可以了。”  也有人说她是苍龙手,到米囤里摸摸粮食就多了,不在乎。

庭屋被烧后,陈蓉对公公说:“后进的庭屋烧了,要重盖,索性盖楼房,干燥通风住得舒服,我娘家就盖了楼房,夏天凉快屋里干燥,放在楼上的东西,也不容易受潮发霉。”

后进房子是在春南手上盖的,倾注了不少心血,洒了不少汗水,拆了有些不舍,他说:“盖楼是个大工程,是不是等蒋贤回来了再说?”

“谁知道他哪一年回来,现在东边还露在外面呢。”

“先用芦席挡一挡,过段时间再说吧。”

陈蓉不好再多言,买了芦席,叫人把露在外面的地方用芦席遮盖,两边用木条钉了钉子。

本月初,进入梅雨季节,天下起了狂风骤雨,大风把芦席都卷走了,房上瓦被吹掉一大片,屋里通天,家具淋湿,满地泥水,很是糟糕;陈蓉又提起拆老房子盖楼之事,春南说:“老话说与人不睦劝人盖屋,盖房花费大,弄不好破家。”

陈蓉说:“没有家底硬盖房,打肿脸充胖子不好,我们家盖楼房不会伤筋动骨。”

“没有三年余粮,不和瓦木匠商量,说的是盖房请人帮忙,要吃掉不少粮食,也说明盖房事情多,要好好谋划,我和百香都老了,身体也不太好,盖楼房事多,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陈蓉自信乐观地说:“有银子就好办事,应该没问题。”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盖吧。”春南终于同意了。

八月中旬,太阳已没了七月的狂热,光线温热柔和,远近的蝉鸣也舒缓了许多,田野中的一统翠绿中掺了些浅黄,空气中有桂花和稻花的香味。何家庄村东通街的大路,还有村南边通金坛的大路上,从早到晚可见一辆接一辆推货的独轮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有的车上装的是刚出窑的青砖灰瓦,带着硫磺味儿;有的车上装的木头,一人抱的三四丈长的木头,一车推两根,车轮两边一边一根;细的木头,一车推四根;椽子则一边一大捆。蒋家门前的晒场上,从东往西分别是砖堆,瓦堆,木头堆,黑压压的砖瓦一大片,黄褐色的木头一大片。

傍晚,夕阳照在房顶树头,照在砖瓦堆和木头堆上,照在收工后的推车汉身上;他们有的身穿短褂,有的光着膀子,有的在门口的水盆里洗脸擦汗,有的拿着毛巾去码头上洗;洗完了,坐在大小板凳上和木头上,有的聊天,有的抽烟,有的看天,等待吃晚饭后回家;瓦匠游福大与木匠铁六道在互相逗嘴取笑,铁六道说:“你们瓦匠自以为上行,为什么与我们木匠在一起吃饭时,木匠坐上席?”

游福大说:“瓦匠讲良心讲德行,见财不动心,吃饭谦让,不像你们木匠干活要偷钉。”

“我们木匠干净,不像你们瓦匠从上工到下工,手脚再脏也不洗,只用软草干布擦揩一下。”

“这是行规,隔行如隔山,你不懂。”

“我们一个祖师爷,我能不晓得。”  铁六道说,他听人说鲁班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木匠,二徒弟瓦匠,三徒弟石匠,他们一起干活时,木匠吃饭坐上席。

游福大说:“你知道个屁!我们的祖师爷是有巢氏。”

陈蓉从屋里出来,上身衣服是淡黄色,下身是宝石蓝色,脚穿带袢的圆口布鞋,头发乌黑如漆,盘在头上,插一根银簪子;脸如胭脂,体态丰满,喝茶,抽烟的男人们都朝她看,看到她脸上和善的笑容,觉得心里暖暖的,运输建材十几天来,工钱不少,伙食也不错。陈蓉说一辈子就盖一次房,要把饭菜搞得好一些,不要让匠人和小工背后说闲话,每天中饭晚饭基本上都是八大碗菜,有红烧鱼、红烧肉、红烧劗肉,红烧鸡块、杂烩、豆腐加两个蔬菜;过一天要换两个菜,分别是换牛肉、羊肉、虾仁、鸭肉、海参、腰片;主食除了米饭,有面条,馒头;下午有一次点心,是街上买回来的酥饼、烧饼、蛋糕、桃酥、油条;早餐有大麦粥、团子、面条、馄饨、汤圆、粽子;抽的烟有旱烟,也有洋烟,喝的酒有黄酒;匠人提什麽要求,大多都能满足,他们觉得陈蓉亲切大方和气,给她家干活心里愉快。

陈蓉走到今天新运回的盘成圆形的瓦堆前,抽出两片没有弯度的灰瓦,叫坐在楠木堆上抽烟的瓦匠作头乔德明:“乔师傅,你来一下。”

乔德明忙站起来,捏着半支烟,满脸堆笑的走过来,问:“蒋太太,什么事?”

“这是哪个窑场的货?”

“今天运的是塘南窑厂的。”

“这是瓦还是网砖,一点弯头没有,盖在房上好看吗?经得起压吗?这种货也运回来,发货你看没看?”

陈蓉神情严肃、口气平和,乔德明还是紧张了,额头上冒汗,神情尴尬的说:“怪我粗心,明天带去换。”

“窑场碰到小户不好搭糊浆,碰到大户就要搭些次品,乔师傅,你也明白的,把今天运回的瓦都挑一挑,不能有一片矫瓦。”

“我明白,我明白,我一定注意,我马上叫人清查。”体壮如牛的乔德明像温顺的兔子,连连点头答应。

陈蓉看了瓦堆,又去看网砖,这是铺在桁条上的薄薄的小青砖,她拿起两块,相对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对乔德民说。:“这个网砖好,火候和渗水都恰到好处。”

乔德明献媚的说:“你对烧窑还真内行。”

“懂点皮毛,盖房子不像种庄稼,庄稼坏了就是一季,盖房是几十年几百年的事,盖上去了,坏了要换太麻烦,盖房时必须认真,材料要好,要保证质量。”

“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人去翻瓦检查。”乔德明说。

在楠木堆前,陈蓉仔细数楠木的根数,数了两遍,发现少了四根,她抬头四顾,问:“穆师傅呢?”

“穆师傅上码头洗脸了。”一个小个子木匠回答。

“你去叫他。”

穆佑绍是木匠作头,长得人高马大,右眼皮上有一个痣,眉毛粗黑且浓,像两条漆黑的大蚕趴在眼皮上,他的辫子也是又黑又粗又长,多日未洗,有股浓浓的汗臭味。他往码头中间一蹲,一个洗菜的妇女,捂住鼻子上了岸,和两个端木盆洗衣的妇女站在一旁等他。穆师傅低下头,将散开的辫子垂入水中,慢慢捧水清洗,旁边的女人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催他说:“穆师傅快点,大男人洗头比女人还慢。”

“嫌我慢,去别的码头。”

“这是何家庄,不是你穆家庄。”

“这是蒋家的码头,不是你家的码头。”

“蒋家的码头也是何家庄的码头,要洗回穆家庄去洗。”

“你们几个女人就是嘴有本事,别的本事没有,比陈蓉差远了。”

“我们比不了,你老婆也比不了,小鸡婆一个,哈哈哈——”女人们开心大笑。

穆佑绍被羞辱,怒火中烧,右手伸到水里,向岸边女人泼水,水随风多数又洒落回河里,女人们也不示弱,一个人搬起一个大土块,甩到他面前水中,砰-砰-砰的几声,水花四溅,穆佑绍脸上身上都是水,女人们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正当他要发作时,他的徒弟来叫他,他忙托着湿辫子,来到楠木堆旁,见陈蓉弯腰看楠木上的一个结疤,有些紧张地问:“蒋太太,你找我?”

陈蓉看他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笑道:“男不跟女斗,一斗一身水,我没说错吧。”

穆佑绍尴尬地点点头,又问:“蒋太太,有什么事?”

“楠木怎么少了四根?你问一问。”

“我也不知道,我马上就问。”

“我去厨房了,你问了告诉我一声。”陈蓉转身去厨房,吩咐上菜开饭。

穆佑绍忙把推车运木头的人叫到银杏树下,发现只有十四人,少了一个人,李木匠的徒弟小山子没在,他目光似锥,厉声责问李木匠:“小山子呢?”

李木匠又慌又怕,低声说:“他把木头放到尧头墩亲戚家了。”

“王八蛋!偷成习惯了,不顺手牵羊弄一点就难受,想弄木头,也不看看是谁家的,苍龙手好糊弄吗?快去把木头推来!”

李木匠不敢怠慢,小跑着前往尧头墩;穆佑绍赶紧跑到厨房对陈蓉说:“蒋太太,那车木头查清楚了,是李木匠的徒弟小山子,在尧头墩崴了脚,木头还放在那儿,我让李木匠去推了。”

“知道了就好,叫李木匠来吃晚饭吧,那车木头不急。”

“老李已经去了,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就不等他了,开饭,大家吃了好早点回家。”

砖头把和木头运回后,运的石灰也到家了,乔德明叫人在靠桑田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泡石灰,挖了四五尺深时就有地下水渗出,如颗颗透明的珍珠往外冒,很快溢满了坑底;水慢慢升至三尺深的位置,清澈见底。乔德明说:“真是有德之家,地下水也来拍马屁,倒是省得挑水了,下石灰!”  他一声令下,一袋袋一筐筐石灰,倾入坑中,石灰遇水便化温度上升,白白的灰浆沸腾出一个个白泡,白烟滚滚,释放出浓浓的石灰味。

后进的两间房拆了,拆下的砖瓦木料堆在西北角靠大塘的牛车坨边,从常州请来的建楼师傅,在平整后的场地上量尺,打桩拉线;接着是开挖地基,楼房的开间大,进深比原来更深,有一倍多,占地面积比五间庭屋大一倍还多,墙脚也挖得深,像打仗的壕沟,纵横交错。小工们把碎石和断砖瓦倒入一人深的墙地基中,打夯的人们便六人一组,开始打夯;两人站在墙沟中,面对面抓住一人高的长方形木夯的把手,四个人站在地面上,双手抓住系在木夯上的麻绳,大家喊着粗犷的号子,一起用力拉麻绳,拉得高高的再松手,木夯落下,重重砸在地基上,木夯一上一下,发出“蓬啪-蓬啪”的声响;孩子们好奇又有点怕,远远的看着,大人们曾警告他们:“离夯远点,把影子砸进去,人要死的,他们叫你,也别应声,答应了,就把魂砸进墙脚了。”

徐村的姜二宝是个小个子,眯眯眼,人称半瞎子,他会说书,也会颂春,人家有结婚造房的喜事,他便去唱上几曲得点赏赐。他听到了打夯的号子声,寻声来到蒋家大门口,手敲小铜锣唱了起来,陈蓉按规矩叫人给她三杯米酒、一块银元;他举起米酒杯,唱道:“我敬主人三杯酒,一杯酒高高兴兴盖高楼,二杯酒祝福主人家更富有,三杯酒举过头,子孙代代乐无忧。”  他喝了酒,把银元揣入口袋,往村中走,经过打夯的人们面前时,有人喊:“半瞎子,给我们唱一段。”

姜二宝说:“瞎子是你老子,唱就唱一段。”  他敲响小铜锣,唱道:“磨刀恨不快,刀利伤人指;求财恨不多,财多伤人手。”

瓦匠马小林骂他:“狗日的,我们靠手吃饭,你净瞎唱什么伤手伤指的,唱点好听的。”

“好,唱好听的。”姜二宝又敲两下小铜锣,唱道:“一把瓦刀亮又亮,风吹日晒为嘴忙,在外给人盖楼房,回家自己住草房;在外酒肉香,回家喝粥汤,若是半月不着家,老婆上了人家床。”

扶夯的冯得才骂一声“狗日的东西”,朝对面的马小林使个眼色,二人举起木夯高喊一声“姜二宝!”  姜二宝刚转身走,听到喊他,忙答应道:“哎-”

“答应得好,下去!”大夯砰的一声砸在几片缺角碎瓦片上,把瓦片砸的粉碎;姜二保知道上了当,指着冯得才骂道:“狗日的!老子要是倒霉了,就找你算账。”

冯得才擦擦脸上的汗,得意的笑笑说:“王八蛋!你笑话我们瓦匠,倒霉活该!老子不怕你,有本事来咬我几巴。”众人大笑。

姜二宝见陈蓉挎着菜篮上码头,便走到码头边上,把瓦匠戏弄他和砸他的魂说了,陈蓉说。:“你走吧,他们能赔你的魂吗?有那么灵吗?喊一声魂就没了?”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那你去找他们要魂吧。”

姜二宝见陈蓉不帮她说话,只好骂了一句粗话,转身离开,眼睛没看地,脚下被绊了一下,身体前倾,冲出去好远,差点摔倒,身后又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乔德明过来看了看,指挥小工往夯平的地方倒灰浆,灰浆是糯米汁和石灰浆混合而成,倒了灰浆后再倒一层碎砖瓦、小石子,再继续夯,冯得才说:“颂春的有米酒喝,也不给我们米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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