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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蒋康治村 (第2/2页)

人们笑起来,王五声说:“女人也不许偷看男人洗澡。”

有女人说:“谁稀罕看呀,你那东西和我家儿子的一样。”

有些人笑了。

有女人说:“白天不许蹲茅坑拉屎‘’”

有男人说:“吃饭时要拉屎怎么办?总不能拉在裤裆里吧。”

“先拉在马桶里。”

“不习惯拉马桶怎么办?”

“那就跑远点儿,拉到树林里,拉到庄稼地里。”

“那不是吃家饭拉野屎,不是亏了吗?”

人们又笑了。

有男人说:“女人洗澡不能看,女人要是在大塘里洗澡,能不能看?总不能把眼睛蒙起来走路吧?”

有女人说:“下水上岸时不许偷看,人在水里随便看。”

蒋康说:“拉屎洗澡和打架骂人,都不是很大的事,但也不是小事,有人说四种人命大福大,其中就有爱干净的人、会忍让的人,爱干净少生病,别人也喜欢,福气自然上门;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人心是相互的,爱出者爱近,福往者福来,打架骂人往往树敌招祸;大家再说说违反了村规,怎么办?”

人们又七嘴八舌说开了,众说纷纭,洪先生归纳了八条,蒋康看了改了改,让洪先生念给大家听,洪先生摇摇手说:“我口音重,怕大家听不清,让别人来念。”

蒋康便让春南念,春南拿起大纸,站到柱子前面,大声念道:

一、  禁止不孝。父母一生之本,孝顺百行之源,人若不孝,何以为人,如犯此条,重则送官,轻则责罚。

二、  禁止盗窃。有偷菜、鱼、鸡鸭、竹木、粮食等物者,视赃物轻重处罚,情节重者,断其二指。

三、  禁止调奸。倘有惑于女色,调戏或淫行;疏者杖责三十,罚银二两,亲者倍加。

四、  禁止赌博,抽大烟。赌抽败家之兆,犯者罚银二两,容隐者罚,检举者赏。

五、  禁止谩骂斗殴。犯此条者,轻则训教,重则杖责二十。

六、  禁止砍伐村内村外树木。砍一棵,罚栽十棵。

七、  禁止外出乞讨。

八、  禁止吃饭时倒马桶、掏粪缸、蹲茅缸。

春南念毕,蒋康征求大家的意见,有人说好,有人说太严了,比如不准外出乞讨,青黄不接时没粮食,怎么办?有人主张再加几条,蒋康说。:“绣花再多不闻香,先定八条,乞讨不好,没粮时,村上人家互相帮助。”

容得昆说:“禁止外出乞讨,还是不写好,没粮时,有粮户不帮怎么办?大灾之年,颗粒无收,家家没粮,怎么帮助,禁止外出乞讨就只能饿死。”

蒋康觉得说得有道理,便让把禁止外出乞讨这条去掉,洪先生改后,蒋康大声说:”洪先生多抄一些,给每家发一张,公屋贴一张大的。还有三件事说一下:一是小沟塘在村中间,茅缸到天热时,又臭又招苍蝇,光屁股拉屎也不好看,最好都移到村边上,别以为在小沟塘边上拉屎,是有面子了不起的事。二是垦荒的事朝廷下旨了,谁垦荒,垦出的田归谁,还免田赋,这是好事,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不要错过机会;我再多说一句,穷和富两个字上面差不多,差的是下面,只有力没有田就是穷,有田就富,所以,我希望大家多垦些荒,特别是没田和田少的人家。三是有了村规,还要有人执行,建议选一个村长,选几个户长。”

蒋康说完,便有人说:“选蒋康当村长。”大家都赞成,又选了五个户长,分别是殷火利、陈长友,付三喜,金小牛和黄大林。

公屋门前的大杨树上,一只画眉翘着尾巴,唧唧的叫着,另外几只也跟着叫起来,似乎为定了村规、选了村长欢呼喝彩。当天下午殷火利就动手搬掉了自家在小沟旁边的茅缸,此后又陆陆续续搬走了九家,最后只剩下符炳坤家一只茅缸。那天早上,他坐在茅缸上,露出大屁股,茅缸里满是大头苍蝇和爬动的白蛆,臭味阵阵往外冒,五个孩子在离他一丈多远的地方唱着歌谣:“男人坐马桶,屁股臭烘烘,人家都搬走,你还不害羞。”

符炳坤怒骂:“小王八蛋!谁教你们说的?”他提起裤子去追打孩子,孩子们大笑着一哄而散。他上完茅缸回家,老婆说:“把茅缸搬了吧,就你一个人光屁股蹲在小沟塘旁边拉屎了。”

他大声骂老婆:“你知道个屁!茅缸裂了,不动还能用,一搬就碎了,不是还得花钱买新缸吗?”

蒋康听说了,上门对他说:“原先我在杂货铺买了一个大缸,准备腌咸菜用的,缸太大一直放着,就给你吧,你找几个人抬回来。”

“多少钱?”

“那缸我买得便宜,就送你了。”

符炳坤很高兴,也很感动,找了两个人把大缸抬回来,埋在竹林后边当茅缸

吃了早饭,蒋康站在门口剔牙,看着小沟塘边在茅缸空地上栽的两排桂树,心情愉快地对九贞说:“等桂树长大了,小沟塘河里是茭白,岸边有杨树柳树桂树,就没了臭味,只有香气,茅缸搬了真好。”

九贞说:“爸地下有知该笑了,他来到何家庄,就想移动小沟塘边上的茅缸,到过世才移动了自家的一个茅缸,在哪儿拉屎这么点小事,就那么难,两代人才干完。‘’

蒋康说:“易俗去猛虎,化人似训鸥,能不难;我现在还想做一件事,还要你帮忙。”

“什么事?”

“打了七八年仗,村上光棍寡妇十几个,我们来做媒,消灭孤男寡女。”

“你和爸一样,把村上人家的事,当着自己的事情。”

“饱汉要知饿汉饥,男女之事也是一样,饥了人会懒会发脾气,会不守规矩,会干偷香窃玉之事,为别人也是为自己。”

“你想怎么点鸳鸯谱?”

“我原先想让白圆圆嫁洪先生,你去和白圆圆说说,他同意我再找洪先生说。”

九贞说:“白圆圆的事我不管,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去说,我倒觉得胡长秀可以嫁给朱铁锁,我去问问胡长秀。”

九贞去找胡长秀,开门见山地说:“长秀,我给你做媒来了,你看朱铁锁怎么样?”

“那个江北佬啊,他没结过婚,岁数还比我小,我带个儿子,他肯吗?”胡长秀说完脸红了,脸上的麻子放着光。

“那就算你同意了,我去问问朱八斤和铁锁。”九贞说着,转身出门去朱八斤家。

蒋康看见白圆圆在门口晾晒被子,走过去帮她把被子搭在竹竿上,说:“你家里是不是少个人呀,有事有个人帮帮你。”

白圆圆沉下脸,带气地说:“你都不要我,还来取笑我。”

“不是取笑你,我想给你做媒,你觉得洪先生人怎么样?他教过书,人也老实。”

“我听江北话头皮就发麻。”

“他在学皇塘话呢。”

“等他学会了再说。”

“你别等,还有大姑娘想嫁给他呢。”

“我这个人信命,你等我用铜钱占卜一下,如果字朝上,我就没意见,你就去问洪先生。”她回屋,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黄灿灿的铜钱,两指捏着举到头高,一松手,铜钱落地转了两圈,字朝上倒下了;蒋康笑说:“这是天意,我去和洪先生说了。”

白圆圆有点羞涩有点讥讽地说:“别人的事,你倒满来劲,你到适合做媒婆。”

一月时间,蒋康夫妇促成了村上八对婚姻,仲平满也娶了寡妇穆刘氏,从此不再往周屏家跑了。在洪先生和白圆圆的酒席上,蒋康对众人说:“白圆圆没有出何家的门,洪先生是到何家顶立门户,将来二人生的孩子要姓何。”洪先生虽不乐意,但蒋康已有言在先,现在又广而告之,也无话可说。

入秋以后一直下雨,大塘河水猛涨,南稍上的木桥被冲走,住在塘西岸的人家找到蒋康,希望村里组织人把桥修好。蒋康原先看到木桥朽了,本想修座石桥,可至少要花二三十两银子,要村上人家摊,有的人家不愿意,有的人家拿不出,自家一时又拿不出那么多银子,饭店开张不久,也就是盈亏平衡;五六十亩田,也是今年才全部种上,虽有些收入,都化在装修房子和春南结婚上了,他想自掏腰包,也心有余力不足,他为此烦忧了三天。这天走到北塘边,忽然想到太平军来时,自己曾在北塘大墩上的山芋窖里,埋了一坛银子,大概有二三十两的样子,后来下雨,塌方过一次,再挖开,就没找到那坛银子,他怀疑是被人拿走了,蒋康现在心存侥幸,想再去找找,真能找到这些银子,修桥的钱也就有了。

吃了中饭,蒋康叫上沈八用,带了钉耙和铁锹前往北塘,二人用大澡盆当船,划到大土墩边上,土墩头旁有一处斜坡,旁边有一个大马蜂窝,足有葵花盘大小,架在一棵小檀树树杈上,马蜂大概都出去觅食了,没有马蜂出入。土墩上草木茂盛,田鼠乱窜,蒋康说:”  长毛好吃蛇,蛇少了,老鼠就多了。”

山芋窖已被雨水泡塌,中间陷了进去,长了一尺多高的青草,有点像沉寂了几万年的死火山口。二人把草铲掉,开始挖土,处暑的下午还是闷热,山芋窖周围是又高又密的树,没有一点风吹过,太阳像火,炙烤着山芋窖,挖了半个时辰,二人便都大汗淋漓,衣服湿透贴在身上,沈八用骂道:“狗日的天,也不刮风。”

“解芳人怎么样啊?”蒋康问,他给沈八用介绍了一个渔家姑娘做老婆。

“还行,人不懒,吃了饭,刷锅洗碗,还洗衣扫地,我知足了。”

“知足就好,知足常乐,有人写了个知足歌,说得实在。”

“你说给我听听。”

“是这么说的,人生尽享福,人苦不知足,思量是劳苦,闲着便是福;思量疾病苦,无病便是福;思量悲难苦,平安便是福;思量饥寒苦,温饱便是福;思量死来苦,活着便是福。’”

“说得没错,想想逃难时的苦,现在便是福。”

蒋康说:“口干了,你回去拿点茶来。”

沈八用放下铁锹,回家拿茶,蒋康又想起了那只马蜂窝,夏至已来,村上好几个人被马蜂蜇伤,他绕大塘走了三圈,寻找马蜂窝,没有找到;今天刚好发现,他想趁马蜂外出时,除掉这个马蜂窝。他拿起铁锹来到斜坡处,从树上铲下马蜂窝,抓住回到山芋窖边,想带到街上送给药店当药,担又担心马蜂回来蛰人,便往地上一放,拿锹铲土盖上,刚盖了三铲子土,两只马蜂飞来,对着蒋康的脸,脖子就蛰;蒋康伸手去拍,拍了几下都没拍着,反而又被重重的蛰了几下;被蛰着的地方马上红肿了,钻心般疼痛;他使劲挥动双手驱打,打死一只马蜂,逃走一只,他忍住疼痛,连挖几锹土,把马蜂窝盖住。

蒋康觉得胸闷,没力气干活了,便想不等沈八用了,往滩边码头走去,走到河滩码头处,发现大澡盆在对岸,便坐在一块面盆大的石头上等沈八用。他觉得起风了,抬头看天,有一大块乌云到了头顶上,气温也下降了,有一点凉意,感觉好了些。他站起来,想回山芋窖再挖一会儿土。突然,乌泱泱的一大群马蜂朝他飞来,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马蜂,一定是刚才逃走的那只马蜂去召唤来的,这么多马蜂,还不把他蛰死,他感到惊恐,顾不得多想,赶紧下河,走到水到肩膀处时,一群马蜂来蛰他头和肩膀了,嗡嗡嗡的响声如打雷一般,蒋康赶紧把头埋入水中,过了一会儿,他憋不住了,要呼吸空气,又怕马蜂,又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才把脑袋露出水面,一挣眼,都是雨点,他发现下大雨了,倾盆如注,水面如沸腾的开水,哗啦啦如爆豆,马蜂都不见了。他前后左右寻找马蜂时,没看到马蜂,往远处看,觉得奇怪,就土墩这一片下大雨,别的地方一点雨也没有,他爬上岸,想到树下躲雨,没走几步,雨一下子停了,头上的乌云散去,太阳出来了,满河金光闪烁。

沈八用拎了小篮子来了,小篮子里是装有茶水的白瓷罐,他坐大澡盆来到墩上,见满地的水,好是奇怪,问:“这里下雨了,村里一点雨也没有。”

“要不下雨,我要被马蜂蛰死了。”

“有这种事,先喝茶。”沈八用拿出篮子里的青边茶碗,倒了茶水端给蒋康,蒋康连喝三碗,把碗放到篮子里说:“不干了,回去吧,身体不舒服。”

“好吧。”

过了河,蒋康在前面走,沈八用肩扛大澡盆跟在后面,蒋康走到陈家竹林后面时,感到胸痛,后背和肩也剧烈的痛,他捂住胸口,往前踉踉跄跄走着,没走几步,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沈八用吓了一跳,忙放下手上的篮子和肩上的大澡盆,背蒋康回家;刚要去街上叫郎中,外面传来摇铃声,一个走方郎中,身背药箱,从东边大路进村了。他右手执医竹杆,杆上挑挂一面写有“专治疑难杂症”的条幅,左手手腕上挂一铜铃环,手一摇动铜铃叮当作响,九真忙叫他进屋看病,他把脉后说是马蜂蜇伤和中暑引起的心痛病,用点药抹抹伤处,再吃几丸药就好了。郎中走后,蒋康吃了药,清醒过来,他看九珍坐在床边流泪,笑着说:“没事没事,天热中暑了。”

九贞伤心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出力气的活儿,动动嘴就行了,还去捅马蜂窝,看看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蒋康吃力地说:“他们都忙,马蜂窝不埋了,还得着伤人。”

第二天中午,沈八用来告诉蒋康,自己真的挖到一个小坛子,里面有三十两银子,他把坛子抱来给蒋康看,蒋康欣慰地说:“好,就用这银子修桥,修一座坚固的石桥。”

沈八用走后,春南来了,问他要不要去常州请郎中,他说:“不折腾了,省省吧,我可能不行了,死我也不怕,我活了五十多了,好多人二三十岁就死了,我满足了,就是没看到春北结婚,有点遗憾。有几件事和你说一下,一是每年年底宜兴祠堂的族会,要去人参加;二是沈八用是忠心老实人,这个一坛子银子别人不知道,他可以不拿出来的,但是都拿出来了,人品好,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要辞他,老了要养他的老。还有,村上江北人慢慢多起来了,要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大家齐心黄土变金。”

蒋康又对含着眼泪的九贞说,要她重视春北的婚事,早日成亲;要她保重身体,争取把孙子带大,九贞点头答应,再看丈夫奄奄一息已闭上眼,叫也不答应,急得哭了起来;春南见父亲有点不省人事了,赶忙和沈八用用门板抬了上街去看郎中,刚走到大坟园边上,人便断气了。”

丧事办得简单,用的是松木棺材,葬在二条岗南边的祖坟地。下葬那天下着小雨,除了家人亲戚村上人之外,街上和邻村也来了不少人,有的是受过蒋康恩惠的,有的是敬佩他的品德为人的,一个个眼泪汪汪的,说一个好人走了,走得太早了。棺材从家里抬到墓地,抬棺的八仙要休息三次,休息时棺材搁在两条长凳上,跟在棺材后面的人,便跪下哭泣。白圆圆跟在九贞后面,哭得很伤心,差点晕倒,她边哭边说,不是蒋康救她,她就被长毛杀了;她守寡后,蒋康处处关照她保护她,才没死在戴大麻子手中,还帮她结婚成家,她想报答也没机会了,说着连磕几个头,嚎啕大哭。

南稍河上的石桥修好后,沈八用捡了一块施工剩下的一尺长的石条,安放在蒋康墓前,他边哭边说:“蒋叔,桥修好了,正好用了三十两银子;桥修得蛮好,你却看不到了,我拿块石条放在你面前,让你看看。”说着又大哭起来,很是悲伤,他把石条竖起,四周围上土,远看像一块小墓碑,他又低声说:“蒋叔,你做了那么多好事,真该立一块大碑,可你不让,我就用这块小石条给你当碑,村上人会永远记得你。”说完,他想不让自己再哭,可是依然泪如雨下,悲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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