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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九贞伍长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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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1年,咸丰十一年,秋天。

北塘中间有三个长方形的土墩,北边的最高最大,有两亩地大小,树草茂密,中间有蒋康家的山芋窖,太平军攻打丹阳时,蒋康和长工马通山把山芋窖拓大了些,贴边砌了砖,像个小砖瓦窑,在里边存放粮食和书。蒋康把书看得重,认为书胜良田,给子孙“遗金满籯,不如一经”。太平军到村上征粮,蒋康把二十石大米给了太平军,书一直藏在窖里没动。这天无事,他上土墩提一筐书回家,刚从小船上岸,碰上了新上任的二司马荆小兔,荆小兔要他把书交给太平军。

荆小兔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眼睛像兔子,总是红红的,而且眸子会变大变小,看到漂亮女人,眼睛变大,紧盯着上下打量,放出贪婪的光,像兔子见到了嫩草;看到丑陋女人,眼睛就成了一条缝,高昂着头看天,神情厌恶目光迷离,有时还骂一句:丑八怪!他爱发牢骚,爱捕风捉影说些乱七八糟的事,还爱占便宜,吃了亏就破口大骂,村上人都不喜欢他。太平军仿照军队体制,在乡村建立行政体制,五户为一伍设一伍长,五个伍为一司设一二司马。白毛卒长要蒋康当何家庄的二司马,蒋康不干,在荆家祠堂当过家丁的荆小兔自告奋勇,村上也没人与他争,他便当上了二司马,负责征粮、派伕、拉丁等事务;五个伍长男人都不干,都不愿意听他吆五喝六,荆小兔便安排了五个女人,九贞也是伍长。

“老蒋,拿的什么东西?”荆小兔问,他原先称蒋康为蒋先生、蒋老爷或蒋叔,当了二司马后便叫蒋康为老蒋。

“拿了点山芋。”蒋康说。

“你们家山芋现在就入窖了,早了点吧?让我看看。”荆小兔上前掀开筐盖,露出一筐线装古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平军三令五申让上交四书五经,你说没有,这是什么?”

蒋康说:“你要拿去就拿去,家藏书籍比存银钱好,大用大效,小用小效,你儿子也六岁了,该念书了;你留着吧,不要交给长毛,交给长毛就毁了。”

荆小兔正色道:“你别长毛短毛的,让太平军听到要杀头,我不要你的书,我现在就给太平军送去,也算交差了。”荆小兔也不管蒋康愿意不愿意,提起筐往背上一背就往街上去了。

蒋康看着他的背影和一筐书,心想:君子得势如水,小人得势如火,一点没错;他既生气又后悔,真不该白天上土墩取书。自己也是急不择言,此时也非山芋入窖的季节,他往远方看去,草木黄落、大雁南归,杨树上有黄叶落下,飘飘落入河里,田野里一半庄稼、一半荒草,若无战乱该是一望无际的滚滚稻浪;旱地里到处是山芋、黄豆、赤豆、棉花、蔬菜瓜果,如今有一半的田地荒芜着,草比人高,几十年不见的狼也进村了;秋天没有了丰收的喜悦,只有落木萧萧的凄凉和思念的惆怅,四个儿子都没有消息,不知死活,书留给谁看呢?拿走就拿走吧,长毛拿去要是不烧,能好好看看也好,书能移性益智,暴发之户,非无秀彦,苦于无书可读,开卷有益,即使中人以下,读书亦能使其免为俗物。想到此,他的心情好了些,脚步也轻快了些。

下午,蒋康去东边菜地割韭菜,走到村口看到太平军几十匹马从西街口奔跑出来,进入杂草丛生的田野,几个戴红头巾的士兵跳下马,往草地上一躺看着蓝天,任凭战马自由吃草。蒋康看到战马便想起了长工马通山,他说马姓的祖先是养马的,去年太平军打过来,马通山说要回家看看,让儿子也出去躲一躲,半路上被太平军拉去当挑夫,往常州送军粮;他怕到了常州,太平军继续让他当挑夫不让他回家,挑到太平山时他撂下担子就跑,被太平军骑兵追上,手起刀落脑袋被削去一半,红的血和白的脑浆都流出来,惨不忍睹,入殓时只能用黑布把头包起来。马通山死了,蒋康难过了很长时间,连雇长工和耕种的事都忘了,老在屋里写字,“寒暑不时则病,风雨不节则饥,生不逢时则亡”,这几句话写了几十遍。

蒋康割了二畦韭菜往菜篮里一放,胳膊挎着篮子往家走,走到小沟塘边,看到疯了的梅秀在对岸东张西望,她见到蒋康便大声问:“你看见大金了吗?”

蒋康听到这个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就心酸,回答:“没有。”

“你看见了叫他回来,我包馄饨给他吃,猪肉青菜馄饨。”

“好的,你该回家吃夜饭了。”

“夜饭?我昨天就吃过了,嘿嘿……”

梅秀傻笑着往前走,她家前面是沈八用家,沈家一家人都逃难去了,只有一条灰狗在家,草灰颜色、尾巴极短,左后腿断了,一走一瘸,它的命大,太平军进村那天中午,士兵们抓狗杀狗,三个士兵追它,还有两个在前边拦截,它冲过拦截士兵时被砍断了尾巴,八寸长的尾巴掉在地上,断头处流血疼痛,它顾不得疼继续奔命,快到桑林时又挨了一棍被打折了左后腿,它拖着断腿逃进了桑林。太平军走后它回到家,进不去门,门上挂着铁锁,只能躺在门槛前看家,村上人可怜它,有的喂一点猪食,有的喂一点剩粥,没人喂饥肠辘辘时便趴到茅缸边吃屎;不管吃什么,饱与不饱,天黑必回到家门口,趴在门槛前看家,对不速之客吠叫驱离。此时灰狗站在苦楝树下,冲着自己门口狂吠,时不时拖着瘸腿往前冲一下,似有人要打它,身体又往后退一下。蒋康有些奇怪,灰狗高昂着头怒吼,门前必有情况,他对从屋里出来的九贞说:“八用家的狗老叫个不停,你去看看,八用家和我们家是一个伍,你是伍长该关心的。”

九贞围裙没解,就快步向沈八用家去,走过东墙拐角,她明白灰狗为何叫了。荆小兔搬了长梯靠在沈八用家瓦房前檐,长发披肩的他站在梯子上,揭屋上的瓦,他妻子胡迪兰站在梯子旁,一手扶梯,一手接过丈夫手里的瓦片放在脚旁,地上已堆了两堆,足有二十几片,屋顶上揭掉瓦的地方露出黄黄的泥巴。

“小兔,你干什么?”九贞大声问。

“不干什么,我家猪屋瓦少漏雨,揭些瓦回去补漏。”

“你家猪屋不漏了,他家房子要漏了!”

“他家又没人住。”

“人回来了不住么?”

“回来?嘿嘿,说不定早死在外边了。”

“你瞎说什么!别干缺德事!”

妻子胡迪兰见九贞发火了,劝丈夫说:“你下来吧。”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个儿小、脸小、脚小,但该大的地方大,眼睛、胸臀都不小,穿着带小花的衣裳,脚上是红色绣花鞋,脑后挽了个梅花髻显得妩媚好看。当年荆小兔带她进家门时,村上女人比较二人的相貌,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胡迪兰是苦命之人,五岁丧母,与做锁匠的父亲相依为命,太平军打南京时她跟父亲逃难,父亲病死在苏州,她碰到了逃难的同乡荆小兔,就跟他到了何家庄。荆小兔的母亲重男轻女,重女轻媳,女儿没出嫁时,什么活都不让女儿干,让儿媳干;女儿出嫁了,还让女儿把衣服拿回家让胡迪兰洗、补。胡迪兰性格懦弱内向、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偶尔也抗争一下,比如:她会开锁,荆小兔让她开沈八用家的锁,到沈家拿东西,她不肯,说:“我不会开锁。”丈夫来揭人家屋顶的瓦她反对,可丈夫不听她的话,她怕丈夫一个人爬上爬下累,又怕丈夫从梯子上掉下来,便前来扶梯帮忙,九贞来阻止,正中她下怀,她再次恳求丈夫:“你下来吧。”

荆小兔有气无处发,就冲她骂:“人也管鬼也管!我二司马拿两片瓦也受鬼气!”

九贞说:“你是二司马,我是伍长,沈八用和我是一个伍,他回来找我我怎么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要吃到别的村去吃!”

“吃窝边草方便,不吃白不吃。”

“你再不下来我掀梯子了!”九贞上前一步,厉声说,她很生气,荆小兔净干损人利己的事,太平军到皇塘,好多人家都逃出去了,麦子成熟时,有的麦田没了主人,九贞也和蒋康说:“那些麦子没了主人,别人割我们也割一点。”

蒋康生气地说:“麦子无主,我心有主,怎能不劳而获。”

荆小兔则不然,割麦子时,他拿着镰刀先割逃难人家的麦子,后收自家的麦子,没耕没种多收了八石麦子。今年没有别人家的麦子可收,便来揭沈八用家屋顶的瓦,九贞用力摇晃梯子,荆小兔害怕了,从上面掉下来,摔不死也会断胳膊伤腿,忙说:“我下来,我下来。”

“把揭下的瓦放上去原样摆好。”九贞大声说。

荆小兔看九贞威严的样子,只好叫妻子把地上的瓦递给他,一片片放好,再一步步下梯来。

荆小兔揭瓦不成心情不好,在家坐不住,走出门在小沟塘边徘徊,不时向村里村外张望,村前的菜地里有三四个女人在自家的菜地里干活,白圆圆穿白色大襟夹袄,弓着腰在摘毛豆,大而圆的臀部撅着;中间是符火清的老婆在种蚕豆,小腿上绑了个豆笼,一手握锹,往下铲一下,弯腰往土缝中扔一粒蚕豆;最靠近这边的是吴三宝的老婆金凤娇,她臂挎竹篮在摘豇豆,这是个性格外向爱说爱笑的女人,荆小兔时常与她开开男女之事的玩笑,她也笑着应对。他忽然想起毛四亥笑话他的话:“你个傻屌,田里没粮就弄人家的房和女人,我弄的女人快一桌了,谁不从就告她男人在外当清妖,让太平军治她,看她怕不怕。”

毛四亥是西街的二司马,手下有两个伍长是女的。据他说这两个伍长都和他上床了,荆小兔想:金凤娇和符沙河老婆都是伍长,是他的部下,他不应该有心没胆,他昂首挺胸往村前菜地走去,隔着半条田埂就大声说:“金伍长,一个人摘这么多豇豆吃得了么?是不是三宝回来了?”

“回来倒好了,那死鬼不知逃哪去了。”

“可能在外边有了女人,成了家,不想回来了。”

“不回来也好,一辈子都别回来。”

“他有人焐脚,你一个人睡,脚头不冷?”

“冷有什么办法?死鬼不回来呀。”

“我可以陪你啊。”

“好啊,二司马看得起,我高兴啊。”  金凤娇恭维说。

“什么时候去你家啊?”

“你看见我家樟树上挂一串红辣椒你就来,我给你留门。”  金凤娇故意娇滴滴地说。

“真的?”

“伍长能骗二司马么,不是不守军规了。”

荆小兔心花怒放,也不想再去找别的女人说话,转身回家,吃了晚饭便走到沈八用家门口往西看,金凤娇家与沈八用家只隔一户人家,正方形的晒场中间,有一棵碗口粗的樟树,一人高处分出两根擀面杖粗细的枝杈,金凤娇有时在上面挂菜篮、挂葫芦、系晾衣绳,此时上面什么也没有,等到天黑也还是什么也没有,他有些失望心里空落落的,知道这女人说话真假难辨,自己不能太当真,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还有四个伍长,九贞是那种不怒自威的女人,他不敢有邪念,另外三个女人还是有可能的。此后几日,他以太平军有公务之名,约三个伍长到公屋谈话,东拉西扯、污言秽语,不时在女人身上蹭一下、摸一下,女人们躲躲闪闪也不敢翻脸。他觉得自己争当二司马争对了,背靠太平军的大树有阴凉,派工的活可以随意,征粮时自家不但不交,还能捞上二升半斗的,在女人身上揩揩油,她们也忍气吞声,没人敢声张。

两天后的黄昏,荆小兔吃了晚饭又走到沈八用家门口,趴在门槛前的灰狗前腿站起,竖起耳朵警惕地看着他,他朝金凤娇家门前的樟树看去,枝杈上挂了一串红辣椒,有一尺多长,夕阳的余晖照着,红得像火,闪着光亮很是好看,他心“咯噔”一下以为看错了,揉揉眼睛再看,确实是挂了一串红辣椒,他喜上眉梢大步走过去,金凤娇坐在靠墙的桌边喝粥,抬头看见了他,笑说:“看你急吼吼的样子,太早了,等我家熄了灯再过来。”

荆小兔笑嘻嘻地说:“好,我知道了。”

荆小兔退出门,从她家西墙外转一个圈回了家,等到天黑家家户户都点了灯,他对妻子说:“晚上去毛四亥家有点事,晚点回来。”

“白天不忙,晚上瞎忙。”

“太平军安排在晚上有什么办法,不忙能给二石米么?”

荆小兔走到金凤娇家门口,她家关着门,一缕灯光从门缝射到门外场地上,有三尺长,他又从西墙转过去,走到靠大塘的竹林,竹林茂密,他钻了进去,转身往外看,他所在的位置正对着金凤娇家后墙窗户,长方形的窗户把屋里灯光泄到外面地上。竹林里有小虫叫,有蚊子叮他的脸,咬没被裤脚遮住的脚踝,他一会儿拍脸,一会儿挠腿,脖子上也被叮了好几口,有点痛还痒痒。他好几次听到金凤娇家的开门关门声,希望声响以后,灯就熄灭,但灯光一直都亮着“臭表子!”他骂了一句,心里又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他担心被金凤娇戏弄,一晚上不熄灯他可受罪了,他犹豫是继续等还是回家,村上时有狗叫,远处传来钟声,荆小兔搞不清是哪儿敲钟,响了三下就不响了。

就在荆小兔失去耐心,准备回家时,金凤娇家的灯光灭了,三间草房和其他人家房子一样被黑暗笼罩了。他抓抓脖颈上的痒处,来到金凤娇家门口举手敲门,“谁呀?”金凤娇在屋里问。

“我。”荆小兔低声答。

“你还真来了,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荆小兔抬脚跨进门,黑暗中往前挪了两步,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几个黑影将他围住,荆小兔刚要说话,脸上被打了一拳,力量不小,火辣辣地疼;他伸手护脸,后脑勺、胸、背又被打了几拳,还有人用脚踢他。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荆小兔问,他既惊慌又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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