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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 (第2/2页)

现在想想,大概饮的不是水,是冰。

冰冷的,锋利的,一路血肉模糊地吞下去,冻得心脏都快裂开了。就算做梦的时候,想起他不喜欢你,还是会隐隐作痛。他是我喉中鲠肉中刺,永远不能言说的名字,天长地久的一道暗伤。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你吞下去,就没人知道是冰了。

☆、偷欢

整个夏天,郑敖都和我呆在一起。

平时他也忙,偶尔凌晨两三点才回来,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一句话不说,坐在阳台上吸烟晒月光。碰上周末,他多半会腾出时间,我也不再抓准一切机会加班,厨房里的东西添得越来越多,冰箱藏塞得满满的,王朗最近突然开始研究起古代的菜式,按着随园诗话里的菜谱一个个做下来,常常搞到一些珍贵的食材,默不作声,叫人送到这边来。不知道是不是他吩咐的,送东西的人也不跟我说话,放下就走。

郑敖还是挑食。

夏天本来就胃口不好,他又忙,偶尔还要飞去出差,瘦了一圈,脸颊都凹下来。我有时候也试着做点新菜式,打印出来贴在厨房里,偶尔一张混进了文件里,苏律师上班时间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扔到我桌上。

我知道苏律师对我有点失望。

但我以后的日子里,能和郑敖这样像家人一样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了。

夏日的晚上,暑气尽散,打开阳台的门和厨房窗户,穿堂风吹得人遍地生凉,坐在阳台上看月光,半天不说话,他吸他的烟,我修剪我种的花。我养了几棵不那么好活的花,照着园艺书上的步骤给它们修剪枝叶,希望它们多开一点。植物真是好东西,只是长在那里,整个阳台都有了生气。

有时候,我也有错觉,仿佛我们是同居的情侣,最亲近的人。在我把洗衣篮里他的衣服一件件晾好的时候,在我接到他电话说会晚点回来的时候,在我半夜醒来,看见他睡在我旁边的时候。那时候我常觉得心里有东西在默默融化。

但是,他偶尔领口的一点香水味,手机上亮起来的某个陌生的名字,还有王朗对我莫名的敌意,都会提醒我,这只是我的错觉。

七夕的那天晚上,银河很漂亮,我种的花已经在阳台围栏上站了一排,枝叶的影子婆娑,茉莉花香萦绕。我蜷在椅子上,他靠在单人沙发上,我们都喝了点酒——我自己酿的米酒,甜得很,后劲很足。杯子里的冰块悄然融化,飞星暗度银河,月光照在他脸颊上。他嘴角噙着笑,眼神温柔得像月光,安静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四个字:浮生偷欢。

这是我偷来的幸福,过一天就少一天。我这样惴惴不安,又这样沉迷。

他却这样坦荡,下班解开了衬衫扣子,松松垮垮地在家里晃,洗澡的时候让我递浴巾,接电话的时候端着酒杯对我笑,眼睛里仍然是浪子的习气。

只是我不再奢望了。

他偶尔也会有所察觉,在我平静地把他带着香水味的衣服洗干净的时候,在我接到陌生声音的电话也若无其事递给他的时候,他会若有所思看我一眼。

有天晚上,他忽然叫住我:“小朗……”

“怎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

我猜到他想说什么,因为我确实是变了。他不习惯也好,我已经放弃了。

但也只有这些了,我仍然对他很好。

有时候我也会自暴自弃地想,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对他这样好。他凭什么要喜欢我呢,凭什么要放弃那么广阔的森林呢。

好在我也渐渐放下了。

九月,我回了一趟家。我爸爸让我回去的。

走的时候郑敖很不高兴,当时是早上六点,天蒙蒙亮,我站在穿衣镜前面穿衣服,他闭着眼睛从后面摸过来,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一边打领带一边问。

“好烦,睡不着……”郑敖闭着眼睛在我肩膀上抱怨,手在我身上乱摸,摸到我腰。

我本能地一缩,他靠了个空,大概醒了,睁开眼看了我一眼,昏昏欲睡地站在那里。

我伸手揉了揉他头发。

他清醒的时候我是不敢这样做的,他绝对会借着这理由把我头发揉成鸡窝。

“你在家好好呆着,我晚上就回来给你做饭。”

他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蔫蔫地垂着头。

“今天要上班吗?”我一边问他一边拿外套。

他拖住了我的手。

“别玩了,我说了回去吃早餐的。”我跟他讲道理。

他用力一拖,我整个人都栽了过去。

早晨的光线温暖明亮,他只穿了一条睡裤,露出修长结实的上身,头发乱乱地垂在额前,眼神慵懒,视线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是穿过我眼睛看到更深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他说不定能听到我心跳的声音。

在我镇定下来之前,我已经推开了他。

“快去睡觉,我天黑之前就回来。”我几乎是从卧室里落荒而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听见了他恶作剧得逞的轻笑声。

跟他住久了,越发发现他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看起来温顺慵懒,却总在你放松的时候露出锋利獠牙。

李家的早晨很漂亮,繁华葳蕤的蔷薇开满栏杆,穿过草坪的路旁种满名贵的兰花,我惊讶地发现有一只白孔雀在那丛虞美人里悠闲地踱步。

这个点,爸已经起来了,披着外套在客厅等我。

李祝融仍然不在,倒是李貅坐在餐桌旁,踩在另外一张椅子上,在玩一把小刀,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今天的早餐是爸做的,过桥米线,滚烫的鸡汤,软韧弹牙的米线,汤面上洒满葱花,汤底埋着两个卤蛋,一截鸡腿。

像回到小时候过年,鸡腿都给我吃。因为李貅不肯承认自己是小孩。

吃饭的时候,爸一直陆陆续续地问我工作的情况,其实不管我怎么回答,他都会说好,他从不指责我。

李貅是军队作风,吃饭快得很,这么烫的过桥米线,也就着冰柠檬茶很快吃完了,大概嫌我吃得慢,不等了,站起来跟我说:“吃完来花园。”

爸一边给我夹酱瓜,一边说了句:“其实小安现在脾气好了很多了。”

不知道李貅听到没有,我总感觉他的背影僵了一下。

吃完早餐,去花园找他。有两个收拾房间的佣人刚从后花园过来,都是女孩子,一脸兴奋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我走到后花园里,瞬间就明白了。

后花园里种着的玫瑰,已经铲掉了大半,清出一片空地,铺了草皮,长得很茂盛,一只有着羊一样柔软雪白皮毛、和骆驼一样姿态的动物,正十分淡定地站在那里。

李貅穿着黑T恤,迷彩裤,得意的抱着手站在它旁边。

我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我斟酌了一下词句,才没把群里那些女孩子常用的那三个字说出来:“这个,是羊驼没错吧。”

“是啊。”李貅得意得很:“我从澳大利亚买的,也就五万美刀,好看吧。”

那只羊驼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竟然不敢和它对视,怕自己会忍不住走过去摸它的头。

“这……”我还是不敢相信:“你买它干什么?”

羊驼贵,是因为产的毛很珍贵,难道李家要开始做纺织业了么?

我的问题让李貅很不高兴。

“不是你自己要羊驼的吗?”他十分不爽地凶我:“喂!你自己说喜欢羊驼的!现在不是要反悔吧!我会揍你啊!这个退不了货的!”

☆、猩红

我想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坐在花园的台阶上,李貅很有创意地照着遛狗的绳子给羊驼套了个绳圈,大概是怕我反悔,凶巴巴地把绳子塞到我手里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去哪里,大概是骑马去了。

羊驼很温顺地在我旁边趴了下来,用忧国忧民的表情担忧地看着我。

我和它对视了一眼,摸了摸它的头。

它把头也趴了下来,一副忧伤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它远在南半球的老家。

我叹了口气,拔了把草喂给它吃。

我在台阶上坐了十分钟左右,大概是有人告诉了我爸,我爸穿着衬衫西裤过来看我了,一看我们一人一羊驼的悲催样子,也忍不住笑了。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小安买这个东西回来是给你的。”我爸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也伸手摸了摸羊驼的头,羊驼抬起大眼睛看了一眼。

不然是给陆嘉明的吗?看它这副就算表情忧伤还是不停吃的样子,陆嘉明的花园都会被吃秃的。

“那你还叫我回来。”

“好歹是小安一番心意。”我爸是天生的和事佬:“你最近老没机会回来,小安养这羊驼养得胆战心惊,生怕它死了。还好你今天过来了,不然他要给这羊驼喂人参了。”

羊驼大概也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呜呜了两声。

我摸着羊驼的毛,确实很柔软舒服,等冬天到了,攒钱买块羊驼毛的地毯也不错。

“他真的是想把这个羊驼送给我?”我总算弄明白李貅想干什么。

隐约想起来,上次他跟我炫耀他的马的时候,似乎也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我说的似乎就是羊驼。所以,这应该算我自己的主意?

羊驼无辜地看着我。

“但是我不能收的,”我反应过来:“第一个我没有地方养它,第二个,它也太贵了,几十万的东西,我没办法还礼,万一没养好,出个差错也不好。”

我爸没有接我的话,而是站了起来。

“你没发现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小安现在正在努力对你好。”

直到吃中饭,李貅都没回来。

我爸说他是不好意思。

李祝融倒是在家。

我从小怕他,小孩子其实很敏感,因为是完全依赖大人生存,所以对人心十分敏锐。李祝融太冷了,他的眼睛里几乎看不进任何人,除了我爸。李祝融其实长得非常好看,是那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好看,眉眼如画,像雕塑,就算看起来不近人情,也能被轻易原谅。他这样的人,如果愿意去挥霍,去风流,是没有一点问题的。但他活得十分冷硬,满身铠甲,唯有心底一点柔软的部分。

所以我并不是不能理解我爸。

如果这一辈子,有一个人,无比优秀的人,眼中只有你,全心全意地对待你,陪伴你,走过无尽岁月。如果他是这样地在乎你,深爱你。除了报以同样的深情,你别无他法。

下午李貅回来了。

他反正只要不笑,都是凶巴巴的样子,也不问我要不要那个羊驼,看也不看我,径直穿过客厅,去了后花园。

羊驼被我栓在一棵合欢树上,正在吃草。

他看了一下回来,大概对我的态度很满意,过来问我:“喂!你的车放得下它吗?”

“额,说到这个,我刚好要跟你说,”我正在和我爸下棋,把棋子放下来:“我不能要这个羊驼。”

他顿时瞪起了眼睛。

“小朗的意思,是他那边没有地方养这个羊驼。” 我爸过来和稀泥:“他那房子那么小,羊驼放哪里?”

李貅的神色缓和了一点。

“哼!谁让你自己不先打算好!这可是你自己要的!”他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你要是养不下,我就先帮你养着,和我的马一起住,反正草还有很多。”

我还想再说,但我爸拉了拉我的手,我仔细想了想,如果说不要,恐怕又是一番暴风雨,放在这里,顶多过段时间来看看,我爸这两年身体不好,我以后要常回家看他,顺便看下羊驼也没什么。

下了一盘棋,天已经快黑了,我还得回家做饭,跟我爸告辞,李貅抱着手在旁边看,说了一句:“你住的小区好破!”

“租房子的时候是为了离公司近一点,价格又便宜,就租了老房子了。”我跟他解释。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跑去看过我的房子了。

“那种旧小区,我的车都开不进去!”他反正没一句好话。

我有点不懂他这句话。

“小安的意思,是开车送你回去。”我爸在旁边充当翻译。

我看了一眼李貅,他一副“小爷压根不想送你回去”的样子。

“还是不要吧……”我刚开了个头,他的眉毛就竖了起来,不想再和他争,只好妥协:“好吧。”

李貅一脸“小爷送你回去是你的福气”的表情,跑去车库开车去了。

我们俩在一起,基本是没什么话说的。

他长大之后,我从家里搬了出来,生活圈子不同,性格差距也大,渐渐就很少往来。我爸说他在努力对我好,其实更像他一厢情愿地希望我和李貅好好相处的错觉。李貅真正对一个人好是怎样,我是很清楚的。

路上有过短暂的交谈。

“前面左转。”

“啰嗦,我知道!”

送到小区,确实是进不去,李貅开的SUV体格庞大,只好停在外面,好在这个牌子虽然昂贵却很低调,不用担心被人划花。

李貅执意要送我进去。

用他的话说:“你看你一副豆芽菜的样子,别人要抢你,一拳就把你打晕了。”

我没办法说服他相信我们这个小区里都是老师家属老弱病残,没有人会来抢我的。

怕他嫌菜市场收摊后太脏不肯走,我特地选了一条比较齐整点的路,穿过小区中间,看到的都是建筑物,但他还是很嫌弃。

“这家在花园里种的是菜吗?为什么不出去买?”

“这排水系统的设计真脑残。”

“这种筒子楼早就淘汰了,还有人住,说不定半夜就塌了。”

我像带着微服私访的太子爷一样,带着他走到了我家附近,因为他出色的相貌,路上还吸引了不少在家门口乘凉的大叔大妈们的注目。

我站在楼下,准备跟他告别。

“你要不要上来喝杯水……”

他刚要说话,不知道看到什么,忽然脸色一变,把我往他身前一拉,然后整个人搂住了我。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朝我冲了过来,下一秒,视野里已经是一片猩红。

我闻到了血腥味。

27笑柄

我整个人都吓傻了。

直到李貅反手抓住那个黑衣人,一个擒拿把他重重砸到地上,我才稍微换个神来。

眼前是一片红。

我的身上只有头发沾到一点,但李貅整个背上,还有搂着我的手臂,都是一片猩红,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带着血迹的衣服贴在他身上,黏腻又恐怖。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你受伤了没……”我抓着李貅手臂问,努力查看他身上的情况,还好这些冰冷黏腻的,似乎都是别人的血,他的背宽阔结实,并没有伤口。

李貅一言不发,咬着牙一脚踩在那个袭击者的背上,不知道怎么用力一扭,那个人的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反到了背上,原本被他甩到地上半张脸血肉模糊都没说话的人,终于大声惨叫起来。

李貅动作熟练地揪住他头发,提了起来。

“你是谁派来的,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人,识相点,都给我交代清楚,不然送你见阎王。”

这一连串动作如此熟练,我站在一边看着,心里竟然冷静了不少,这才觉得一阵后怕,腿软得站不住,坐在了地上。

那个人一边惨嚎着一边招供了。

“是宁越,是他让我过来的。”

李貅脸上的神色此刻像极了他父亲,冷得几乎结成冰来,李家人似乎天生有这种特性,越愤怒,越冷静。

“宁家?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不是不是……”他脚下稍一用力,那个人痛得惨嚎起来:“不是要对付你,我不知道你是谁!我是要对付他的!”

“对付谁?”李貅的皮靴一碾,几乎能听见那个人肋骨的声音。

“他!对付他!就是他!”

那个人看的是我。

李貅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怒火却更盛了。

“给我说清楚!别他妈找死!”

“宁越给我了三万块钱,让我把他打一顿,”那个人的眼睛有点畏惧地看着我:“然后拿脏东西泼他。”

李貅一脚把掉在他身边的一个铁桶踢出老远。

“什么脏东西?”

“血,猪血。”那个人不敢再看我:“宁越说他是个文化人,没什么力气,打一顿再泼点东西就好了,我看你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不敢打,准备泼了就走。”

我已经缓了过来。

明明手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但是心里却冷下来,像陷在万丈寒冰里,头脑也清醒了。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蹲下去。

“宁越为什么要找你打我?”我问他。

那个人不敢说。

李貅狠狠踢了他一脚。

“快说!”

“宁越说因为你犯贱,抢别人的男人。”

我站在黄昏时的居民区楼下,天快黑了,起了风,吹得人满身寒意,我忽然觉得很想笑。

我一向,自认为,是个问心无愧的人,活得干干净净,没有做愧对别人的事,也不会陷入多尴尬的境地,我喜欢什么都清清楚楚,没有夹缠不清,做一个体面的人。

但这场面多难看。

如此讽刺,如此侮辱。

地上小声呻吟的男人,不过是个猥琐的地痞流氓。我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和这种人有什么交集。

我一直觉得,我就算没办法像李貅他们一样,做一个强大到没人敢惹的人。但只要像我奶奶说的那样,体体面面,问心无愧地活着,当个正经人,那些尴尬的,不体面的,被人侮辱和轻视的事,就不会落到我身上。

奶奶没错,是我自己做错了。

浮生偷欢。

我偷了一个夏天的幸福,赔上了自己的尊严。

李貅的电话响了起来。

一看他接电话的表情,我就知道那边是李祝融。

“……嗯,没事,小事,我自己能解决……没受伤……他也没受伤……我马上带他跟黎叔他们一起回去。”他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树荫,我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几个穿得像保镖的人就站在那里,想必已经站了挺久了——李家的独生子,自然会一路有人跟着保护的,只不过是因为没发生什么事,所以没人过来,让他自己解决。

“你跟我一起回去,这里不安全。”他打完电话,眼里仍然有隐隐的怒火,只是内敛了不少:“宁家是吧,这个梁子结大了!”

回去一路上都没有人说话,他说的黎叔是李黎,李祝融的保镖,因为在北京,所以给他用,回去的路上坐在他身边,开车的是个警卫员,还有几个人,看坐姿应该都是军人,职业素养都很高,李貅不说,他们一句话也不过问,只是看了一眼我头发已经渐渐凝固的血痂,和李貅脱下来的血葫芦一样的衣服。

要是他们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大概会因为自己保护的是我这样的人而觉得耻辱吧。

而他们也迟早会知道的,这件事会成为这个圈子里的又一件轶事一样,成为被人传说的笑柄。

被别人找上门来,泼了一身猪血,竟然是因为“抢别人的男人”这种争风吃醋的事。跟外面被人在光天化日下剥光的小三,不过是一丘之貉。

我自己还是个男人。

滑稽又讽刺。

最开始愤怒的劲渐渐过了,只剩下一阵阵的心寒,跟数九寒冬里吃坏了东西一样,从骨子里觉得冷,又觉得恶心。

我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也不想朝任何人发火。

我只觉得恶心。

“这件事不要跟我爸说。”我只跟李貅说了这一句。

李貅抿紧唇,大概想挤两句话来安慰我一下,但他这辈子没有安慰过人,临时也学不来,只是握了握拳,眼里的怒火更亮了。

他在替我抱不平,我知道。

我从后门回了家,把自己关在以前的房间里,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扔进垃圾桶,打开浴室的花洒,一遍遍地往身上冲水,直到水变冷,直到我蹲在浴室的地板上,控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我仍然闻得见血腥味。

我觉得脏。

等我把自己洗干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换了睡衣,沿着二楼茶室的阳台,爬到以前我常常和郑敖一起看月光的阳台上,很久没来,上面落了一层灰,我把地上擦干净,喝着自己带来的啤酒,开始看月光。从这个阳台看过去,半个李家的风景都尽收眼底,李家别墅的左侧有一棵高大的阔叶树,开白色的花,花型很漂亮,我小时候上科学课,书上讲珍稀动植物,讲朱鹭和珙桐,我总是觉得它就是珙桐。可惜实在是太高了,看不清楚,只看见形状非常漂亮的一片片白色点缀在枝叶间,皎洁得像月光。

我看见佣人在走廊里穿梭着准备种类繁多的夜宵,李貅年纪小,还在长高,这些是给他吃的。我看见李黎带着几个人,来了又走,大概是在查宁家的事,我看见黑夜中,两束车灯的亮光慢慢开近李家,穿过李家前面的绿化,停在大门口,管家亲自去接。

我知道那是谁。

是郑敖。

他姿势还是很优雅,身形也好,沿着草坪中间的小路一直走,然后李貅冲过去,抓住了他衣领,李貅行事还是这样直接,管家大概觉得站在一边看客人挨揍很失礼,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郑敖打开了他的手,两个人难得地没有打架,毕竟大门口人多。

然后他们绕过那棵树,走到了别墅后面的花房。

是的,就在我阳台下面的花房,以前花房旁边那棵树没有修剪过的时候,我可以顺着树一直爬到这个阳台上。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往里面缩了一点,现在是夏天,花房的玻璃穹顶收了起来。他们俩站在玫瑰和摆着兰花的木架子之间,我看见李貅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郑敖仍然穿着正装的白衬衫,他态度很从容,很优雅,甚至带着笑。

李貅在大声骂他。

“你管不好下半身就切掉好了,为什么连累许朗!宁家那个杂种也算个带把的?简直就跟女人一样,使这种下流招数……”

郑敖态度很淡定地解释。

“当时他对小朗不客气,我就跟他分手了,他大概是误会了。”

“我呸!”李貅气得想打人:“你他妈这种话也拿来骗我,你要不是后面再去招惹了他,他会来找许朗麻烦!”

“那是王朗多事,他和宁越的姐姐订了婚,就开始撮合我,宁越自己自作多情。”

“滚你妈逼!你不浪人家会自作多情,要不要脸!”

郑敖是受不了委屈的人,就算李貅占了理,这样三番四次骂他他也动了气,斜睨着李貅来了句:“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性无能?”

李貅一拳就揍了过去。

“你他妈少拿下流当有趣!”他学的是自由搏击,下手快准狠,一拳擦过郑敖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郑敖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踢得李貅撞在兰花架上。

“我让着你,你还越来越起劲了!”

“小爷要你让过?!”李貅一个下勾拳,结结实实打在他肚子上,应该是动了真气,气得面红耳赤:“我今天就替许朗教训你!你他妈睡了几个婊子兔儿爷就觉得自己是情圣了!我打心底里看不起你!”

“我还真在乎你看不看得起我。”郑敖有功夫底子,身形灵活得很,挨了两下,也动了气,拳拳都带着风,直往李貅痛处打。

两个人打了一会,从原先招式清楚打到后来的毫无章法的缠斗,直接把兰花盆都打得粉碎,李貅脸上被玫瑰刮了几道血口子,腹部中了一拳,大概是岔了气,疼得皱紧眉毛。郑敖颧骨被打得青紫,抹了抹嘴角,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两个人都打累了,进行中场休息。

李貅把花盆碎片踢开,直接坐在地上,郑敖讲究一点,靠在架子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鼻青脸肿。

李貅狠狠啐了一口。

“小人妖,我是真看不起你。”他嫌弃地看着郑敖说:“你睡了那么多人,真是不嫌脏。你这样配种一样睡来睡去,到底是你嫖了别人呢,还是别人嫖了你?”

郑敖笑了。

他再狼狈,只要一笑,都是蓬荜生辉。

“你不懂……”他说:“年轻不就是玩么,何必在乎谁玩了谁,爽了就行了。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没玩过的。”

李貅仍然是冷笑。

“你玩你的,何必招惹许朗。”李貅鄙夷地看着他:“他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你住着,你在外面花着,是算妾呢?算偷呢?”

我又觉得胃里一阵阵地犯恶心。

郑敖很久没有说话。

他靠在摆着兰花的架子上,仰着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他的脸边,有半支被打折了的兰花,是蓝紫色的,很艳,衬着他苍白的的脸,竟然意外地合拍。

然后他笑了。

他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来,扔了一支给李貅,自己点了一支。

在那氤氲的烟雾里,他的神色影影绰绰,我看不清楚,却清晰听见他的声音。

他说:“小朗是不一样的。”

是啊,小朗是不一样的。

过去的十五年里,很多次,我的询问,或试探,或期望,都停在了这一句里,我没有再问下去,就守着这一句,过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貅帮我问了下去。

他说:“那你他妈为什么不跟许朗在一起?”

郑敖轻笑。

他的笑也笼罩在烟雾里,只有声音依然清晰。

他说:“不是不一样就要在一起的,我现在还没玩够,收不了心,小朗是个认真的人,不适合的。”

李貅把烟扔到了一边。

“我他妈真想揍你。”

“你不是已经揍过了么?”郑敖笑着指了指脸颊上那一片青:“要按你这个逻辑,把我劈成几十份都不够分的。”

他说:“不是他喜欢我,我就要跟他在一起的。”

我想,我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一直觉得恶心了。

我恶心的不是那些泼在我身上的血,而是恶心我自己。

不过是情感,不过是争夺,不过是别人过来找麻烦,在感情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愤怒的配角,因为和主角爱上同一个人,来找主角的麻烦,放到电视剧里都嫌俗套的情节。

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是主角。

我成不了主角,我成了笑柄。

我坐在阳台上,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得醍醐灌顶,笑得泪流满面,笑得下面刚打完架的两个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他们很惊讶,表情很精彩,不过这都与我无关了。我得回去睡觉了,明天还得上班,我得努力赚钱,当一个律师。

于是我站了起来,笑着跟郑敖挥了挥手。

我说:“再见啊,小敖。”

28公平

之后的事,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我搬回了自己家,把所有郑敖搬进来的东西,全部清出去,寄到他家的地址,我把厨房里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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