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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花开》上部:北方来信(三十三—三十四) (第2/2页)

中国古代虽然也追求物质文明,但那是富、贵并行的,不是现代意义上的财富观。我们古人特别爱把富贵挂在嘴上,连圣人不免其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尽管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但人生追求是一致的。富贵富贵,富而贵也,富有财,贵有身份。而以身份的追求为主,有了身份,自然能富。不像资本主义有了财而后自然能“贵”,这造成中西价值观与文明观点的根本区别。因为竭力追求身份追求“贵”,以致中国人没有平等观念,即使富可敌国,也要仰官府鼻息,一个小小的科长,能决定一家民营企业的生死,一个小小的主任,能收揽天下财富,不义而富。

中国有句俗话: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这句话成为干大事业者的座右铭,但更多的人理解为投机取巧徇私枉法,利用法律空子甚至直接违法行事。有这种认识的的人,绝对会百分之百的失败。险中行的真意是在法律范围内,看住机会敢于下手,如果前怕狼后怕虎犹豫不决,何谈成功。

以上这个话题是那天上午去医院看你二叔王士存的时候与王向全谈话引起的。

你二叔上石膏了,大概要住一个月的医院,看着肇事司机忙前忙后又耽误出车,你二叔说住几天院回家吧,别耽搁人家做生意,在医院不过打打吊瓶吃点药,回家不一样吗。听了他的话,我又一次感到老一代农民的朴实,为自己考虑的少,心里总揣着别人。我想起那个为小偷送一轮明月的禅师,农民们的文化可能少于所谓的文化人,但他们的境界从来没有低于有文化的人。那司机很感动,说伤筋动骨一白天,怎样等拆了石膏再回家。

和你二叔说了几句话,我和王向全走出病房,走到院区的小树林聊天。

王向全在新加坡打工,电焊、钢筋、高空作业、户外工程都干过,三年拿回三十多万。王向全说这点钱可以给孩子在城里买房了,此后在国内找技术活,仍离不开工地;他困惑的是什么时候才到头,因为家里的地产不出多少物质,要生存,必须离开家乡,哪一天干不动了,谁来养他呢,儿子这一代,怕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我说,社会是向前走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经济发展到一个阶段,养老问题会自然得到解决,放心。他就问我,怎么个放心法。

于是我跟他解释现代经济与工业化国家民生必走之路,比如财富积累、养老保险、社会福利等政策和法律,这些政策和法律会与时俱进,确保国民生活越来越好。

目前我们的百姓,思想依然生活在民国以前的时代,即上一代为下一代打工,下一代为上一代养老,这种模式一旦遇到经济危机,上一代只能牺牲自己成全下一代,因为下一代无力为上一代养老送终,他们负不起扶养上一代的责任。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发扬白手起家精神,每个人都必须从白手做起;还要发扬鹰隼精神,舍得把孩子推向山崖;第三,政府跟进,为国民提供就业机会和红利。比如王向全,出国打工的钱拿来给孩子买房子,自己仍一穷二白,重新起家,再通过打工供养孩子接受教育,提供其他必需品。但回头想,这三十万不用买房子的话,完全够夫妻两人买养老保险的(不够的继续打工挣),孩子上完学走上社会,由他们自己解决自己的住房、结婚等生活问题(当然,父母能帮则帮),孩子再通过自己白手起家完成他们的人生规划;这之中,政府给与部分养老基金照顾,比如每个成年人,只要买养老保险的话,政府每人提供五分之一的养老金(虽然达不到企业、公务员那样的标准),自然激发农民买养老保险的积极性,免除农民无业游民的后顾之忧,更能解决贫困问题,这叫全民养老综合筹划。

王向全说这个办法好,可国家哪那么多钱;我说国家能给六十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发补助,当然了,不可能全国一律一个标准。可以采取渐进方式,不可能一刀切。而且这里边是自愿原则,你买,国家给你补助,不买没有补助。利用这种形式,逐步改变国人消费、持家和抚养子女的旧习,培养良好的自立自强能力,使人们在奋斗中看到前途,在竞争中看到希望,在发展中甩掉后顾之忧。

谈到在国外的生活习惯时,王向全说成年人在哪里都能习惯,特别在工作的时候,什么都忘记了,唯有停下工作,才发现自己身在国外是异乡人,引起思乡之情;那时,各种思绪纷纷涌上心头,欣慰、希望、挂念、担忧并存;自然,诱惑、沉沦、迷茫、猜忌时有发生,成年人的各种生活问题哪能没有呢。好在在国外,一切集体活动,个人互动范围很小,不像国内,自由度很大,引发很多个人悲剧。

我写的这几行字,力求隐晦,而王向全说的,很直接很坦率,这是全中国不可避免的现象:空巢老人、留守儿童、家庭破裂、心理生理压抑等等。引来不少专家学者参与研究,我只是耳听,少有目睹,更没有什么集中的资料,所以谈谈看法而已,却无从理出头绪。

刘嫂上次说给我写信,信写来了,其中主要话题就是我写到的这些问题。

我上午问刘嫂,开学了,他的大女儿去县城上高中,怎么没有搬到城里新房去住。她说房子刚装修完,需要通通风散散味,期中考试前才可以搬。我对她说,期中考试正好进入冬天了,要上暖气后,再一个周可以搬。我又对她说:“去城里生活了,你还年轻,学点技术。”她说学什么技术,我说学习电脑技术,争取学到三级以上;学习财会,拿个会计证,这两项比较容易学。她说,电脑二级证书,一年多前拿到了,再向下学,等拿到证自己四十多岁了,谁会用她。我说,你先学起来,到时候有人用你。她说这个大学课程还学不学,我说,当做业余爱好吧,不用专门学习了,毕竟这个课程不能帮你找到吃饭的工作。

王诚杰在一边工工整整的写字,我又对刘嫂谈起她的那封信。

刘嫂这次信主要内容是谈她和王向新的关系。她提到,从王向新QQ上,她发现王向新人在国外打工,心却在国内一个女人身上,两人在联系中无话不谈,甚至聊到男女两性关系,而且王向新给那个叫明桦艳女人寄过五六万钱。从聊天记录看,明桦艳是他的一位高中同学,现在寡居,是王向新出国后才联系上的。王向新比刘桂花在学校高两级,所以她根本不认识这个明桦艳。看来,上次刘嫂跟我说的那些婚姻啊背叛的话题是有针对性的。王向新和明桦艳的关系除了没有身体接触外,两人在精神上已经完全走到了一起。

我给刘桂花的分析是,王向新和明桦艳也许是心有灵犀,有共同语言,是时下盛行的所谓红颜知己、蓝颜知己。就男女之间的感情深度与宽度来说,夫妻相互间不一定比另一个异性更理解自己,有些话可能说不到一家去,而人类与生俱有的动物性本质又很容易使人越过夫妻底线。旧时代男人的三妻四妾一半的因素是男人的好色本性的外露,三分之一是传宗接代。女人的不幸在于由于没有独立思想和独立本钱,虽然有男人一样的好色本性和出轨意向,却不敢越雷池一步,这就是艺术界男女关系那么随便的根本原因。

王向新找到了一个谈话对手,一个可以倾诉一切的对象,反之,明桦艳亦如此。至于王向明在金钱上帮助明桦艳,大概有这么几个原因:第一,王向明出得起这份钱;第二,王向新同情明桦艳,明桦艳确实遇到难处;第三,王向明拿出这份钱的时候,他的灵魂深处有一种自觉高尚的情愫在;第四,在异国他乡,王向明的心底需要一份安慰。而这些,刘桂花暂时给不了他。你可以谴责他,但你并不了解他,虽然你们结婚十几年有了三个孩子。

我对刘嫂说,我一点不赞赏王向新的这种行为,不论他有多少理由,因为从夫妻之情来说,这是典型的背叛。上海有一位通俗哲学家,经常出书,向世人解读俗世生活,把许多青年男女特写是处在婚姻危险期的中年妇女绕的五迷三道五体投地,而他本人就是一个拿婚姻当儿戏的人——他结过三次婚,当然,就离过三次婚,每次都拿情感做分手的挡箭牌;而每一次的新婚妻子都比上一次年轻漂亮,可职业与他的工作没有任何联系。这说明,他在事业上成功了,但在婚姻上很失败,失败的责任全在他身上——他是一个情场老手、猎色流氓、婚姻坟墓,他能为残疾女儿写出一本假惺惺的所谓高大上的父亲形象的书,却不能为走进中年的女人坚守情感情操,虚伪至极。

王向新可以和明桦艳聊关于爱好的天,但只能止于此,再向前跨一步,属于不道德了;何况他们无话不谈,聊到了床笫之欢,激情之下没有冷静,沉陷之中谁能自拔?

我问刘嫂:“你们夫妻有什么嫌隙或是沟通障碍?”她顿了顿,说没有,王向新比她大两岁,从小跟武向礼学武术,后又都上到高中下学,而且她很喜欢王向新,不然,何以刚下学便嫁给他——在北方庄,几乎没有女孩子嫁给同村男孩子的。婚后,两人的兴趣相同,性格差不多,才有冒险外出赌牌的举动。王向新出国后,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只不过没有明桦艳这样每天不落的密度;也许这是王向新走进明桦艳陷阱的唯一原因。

我又问刘嫂:“你和王向新的聊天有没有他和明桦艳这种内容?”她说不完全一样,她和王向新聊的是家常,偶尔聊聊相思之苦,但很少聊得那么深那么广,更少如初恋似的甜言蜜语侬情万缕。我说,这就是情感罅隙,让明桦艳插进来了;当然了,王向新的物质独立是基础,没有这个,他和明桦艳之间,顶多属于打情骂俏,走不到这个地步。

刘嫂说:“听你这么一说,都怨我了?”我说:“那句话怎么说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王向新这个蛋的缝不是你造成的,跟你没有一点关系,所以不能怨你。该怨的是人性,人性太复杂,人有他的本性,有他的社会属性,有他的环境属性,有他的情感、心智、品行等等的因素。”刘嫂说:“还是不怨王向新啊。”我说:“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第一责任人是王向新,第二、第三、第四责任人还是王向新。我不是为他开脱责任,我是说每一个事件背后的原因不是唯一性的,明白非唯一性,你才能接下来该如何解决问题。比如,你怎么处理王向新,维持关系?离婚?说理?逼迫他离开明桦艳?宽容理解他?为他彻底关上你的大门?”

刘嫂说:“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气愤,我的头炸了。”我说:“还记得上次你说遇到迈不过的坎了,我说把它搁在那儿,让它静一静,自己也静一静。现在看你没有静下来,你处于第一感觉阶段:事情来了,不想对策,只想惩罚。”她说对啊,我恨不得弄死王向新。我说弄死后呢,你不想继续生活下去了,不可能吧,当你冷静下来的时候,你的想法肯定多了,比如你对他的看法,与他以往的生活,你们的孩子,孩子的未来,你们的父母亲戚等等。刘嫂说,你给我拿个主意吧。

我说:“眼下第一件要做的事是跟王向新不客气,直接揭露他和明桦艳的不正当关系,看他的反应;第二件事你考虑好你和王向新之间没有没有未来,第三,从人性的复杂的角度考虑,你能不能宽容王向新。王向新接受你的警告,由此改过自新,断绝和明桦艳的关系,不管明桦艳怎样的生活情况,值不值得帮助和同情,因为聊天聊到情人程度了,必须决断;如果你惦念与王向新的感情,你可以继续接受他,那么,根据这两条,你们完全能和好如初,虽然你和他不会完全回到过去。这两条不存在的话,你们便是走到头了。”

她说:“我不明白,你怎么老是提人性复杂这个话,人性复杂是王向新背叛我的理由吗?”我说:“是,也不是。咱们先说是,刚才说了,人有社会性、经济性、物质性、动物性等特点,更复杂的是,人有语言表达能力,人能表达,可以不受环境、能力、物质、品格的限制,怎么叫徒有其表,怎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怎么叫不可貌相,语言交流可以掩盖实质,何况在网上!每个人具有’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两面特质,同床能异梦,貌合可神离,恋爱时相互间是唯一,婚后避免不了隔膜,有多少夫妻在忠诚与背叛的边缘徘徊,有多少家庭在向心与离心的角落彷徨,谁能保证自己没有被诱惑过,谁又能说自己一生无悔。人啊,心装的下大海,却装不下微澜。”

刘嫂听着我的话,低头思索着,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最后说:“我看他的反应吧。”我说:“你能多激烈就多激烈,如果他幡然醒悟的话,一定会对你低头认错。”她又说:“可惜,再也回不到以前了。”“因为孩子吧?”我问她。“女人都这样吧,委曲求全就为了这个家。”我说:“当不能再委屈下去,只有决裂了;所以女性伟大,男人卑劣。”“包括你吗?”她突然把话题转向我。我说:“我不是圣人,我不免俗;我也有无数的诱惑。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是有理智的动物,就动物性来说,人的品格的高下,在于理智的高下,是激情和**多还是理智更多。”

“你看我属于哪一类?”我不知道怎么也突然向她转过这样的话题。

“你属于前者,属于理智型。”我说,“女人的理智比男人高,不然,天下非大乱不可。”

“其实......”她抬头看看我,-有些腼腆的说,“你不了解我的。”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我只好拿她的家庭孩子们说事:“向新再有几个月回国了,你们的孩子都进入接受文化教育的阶段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平静的,多向前看,等王向新回来把他介绍给我,我和他聊聊。”

“我才不呢。”她说,“你不知道,我跟他提起过你,他......”

刘嫂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似乎猜到几分缘由,我说:“可能我来到这个小村庄,掀起过一点波澜,我能感受得到。但我不想深究,因为那样活得很累,我做好自己就行了;也许跟你添了麻烦,也许我是真心想帮助你,却没有帮好,请你别太介意。”她说:“你都知道了?”我说:“我真不想知道,我能想得到。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免除被议论,就像一粒沙子投到水中,虽然质量微乎其微,但也能敲碎一圈涟漪。”

“你说的真好,”她点着头说,“像作诗,含蓄委婉,我听懂了;如果你想听,我回去给你写信。”

我说:“不影响你生活的话,你可以写给我看,‘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壹者之来,俾我祗也’。”

她茫然地看着我,我把这几句诗歌写在纸上,给她解释,她笑着说:“怎么我也有这样的意念,我知道怎么做了。”

谈话间,小诚杰来来回回的跑到我跟前,一面拿写的字让我表扬他,一面让我教他背诵三字经,看看到接孩子的时间了,她娘俩才离去。

2010年9月8号夜周三白露庚寅年八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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