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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 第29节 (第2/2页)

他一身瓦松绿的直袍,在清晨的微风中挺立,碧桐树叶被剑气搅得四下纷飞,却又因这杀腾之气而难以落地,于是将他身形绕住,在空中翩跹翻飞。

她看了许久,忽然想起来那日孟珣同她说,他二哥舞刀弄剑时,像仙人。

童言无忌,却也的确从不欺人。

其实还真挺像的,只可惜,是个谪仙。

“小侯爷每日都练剑的么?”

“是,从前爱刀,如今却更喜剑了,每早卯时必准时起来练剑。”扶舟迟疑了会儿,又道,“其实主子也算迁就您了,平日刚到卯时便起身了,今儿卯正才起的身,想是您特意交代过的缘故。”

楚怀婵怔了下,问:“还要练多久?”

“一般半个时辰,偶尔一个时辰。”

还是很长时间啊,她犹疑了下,问出了那个她已疑惑了些时日的问题:“你同我说老实话,小侯爷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寻常外伤,哪有拖上一个多月都不见好的,况他还有武艺傍身。”

扶舟为难,好半天才小声撒了半句谎:“刀上有毒。”

他见她神色紧张,又赶紧补道:“不是致命的那种。”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了下来,听他接道:“但我吧,学艺不精,暂时还是没调出解药,别的法子也寻过,外头的郎中也悄悄请过不少,但总不见效,所以委屈主子受苦了。”

她听着扶舟的絮絮叨叨,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孟璟身上,桐树树叶偶尔有几片落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声轻微声响,又被剑气惊起,重新卷入繁杂的战圈,惊起窸窣声响。

瓦松绿的袍子斜飞,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来。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轻声问:“我也读过几本医书的,你别骗我,他这般动武,必会更加难以调理对不对?”

扶舟面色讪讪,最后还是点点头:“少夫人见多识广。但这事,总归劝不住,主子身子底子尚可,也就由他了。”

“底子尚可也不能这般糟践,还有几十年日子好过,他倒是急急忙忙地赶着寻死。”楚怀婵怒气冲冲地说完这句话,提脚便走。

扶舟还以为她真吃了豹子胆要去硬拦,准备拦她,却见她只是拐去了厨房,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等着看好戏顺带添油加醋的东流却大失所望,撇了撇嘴。

楚怀婵到时,小丫鬟正在替孟璟熬药,她将药材接过来看了看,微微闭了眼嗅了会儿,脑袋顿时一阵发闷,下意识地脑袋后仰避过了这阵味儿,捏着鼻子将药一股脑儿地倒进了药罐,亲自接过了这活。

孟璟练完剑,沐浴完毕之后,到饭厅没见着她人,随口问了句:“走了?那正好,备车,一会儿出去一趟。”

“没呢。”扶舟道,“在外头亲自给您熬药呢。”

孟璟怔了会儿,吩咐道:“传膳,去请过来。”

“诶好。”扶舟亲自去了趟厨房,回来后禀道,“少夫人说请您先用,药快好了,她一会儿再过来,不必等她。”

“什么毛病?”孟璟执勺,犹豫了会儿,又默默放了回去,亲自到外头去寻她。

她正坐在在外院廊下,安安静静地守着那方药炉。药罐之上泛着白气,他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令人发闷的味道,琢磨着还是该遣扶舟重新回去学几年手艺再出来丢人。

下人们不敢打扰,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见她边捏着鼻子,边拿了帕子垫着去揭药罐盖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下情况,又重新坐回去,亲自添了些炭。

小丫鬟端水上来给她净了手,她干脆手肘撑在膝盖上,托腮看着眼前的雾气发呆。

他忽然想起当日在云台,她在他身前端端正正的那一跪,鼻梁挺翘出一股傲气来,眉目却又温顺得不太真切。

他下意识地向她走过去,楚怀婵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迟疑了下,冲他笑了笑:“小侯爷先用膳吧,不必等我。”

“这些事让下面人做就是,就算母亲有交代,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小侯爷,”她忽然很认真地道,“你再忍些时日吧,等养好伤,这一身武艺总不会废掉的。”

她说得很认真,也没了昨晚那点看他吃瘪而沾沾自喜耀武扬威的模样,满满都是真诚。

孟璟微有动容,却满不在意地道:“不必管我,国公府里的一切,也都不必操心。”

他这话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味在,楚怀婵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默默垂首,轻声说:“其实我知道,这门亲事非小侯爷所愿,您也不愿我在您跟前瞎晃悠。但已经成了,能怎么办呢?”

她轻声往下说:“小侯爷,我是在南直隶长大的。那儿啊,有我最喜欢的玩伴,有疼我怜我的外祖,还有我最喜欢的烟雨与藏书阁……”

她想起那些仍旧历历在目的旧事和永生无法再见的故人,轻轻笑了笑,眼里却泛出了点儿泪花:“可我能怎么办呢?玩伴们纷纷出阁,外祖也年长了,在家里慢慢做不了主,舅舅看着爹娘给的银票开开心心,却因为没有与我适龄的表哥而不能永远圈住我,暗地里还是容不得我,爹娘则说也是时候将我接回京师了。”

“他们说……接我回京师,”她轻轻笑了笑,“可我以前,根本从来没有到过京师啊,怎么会是回呢?”

孟璟怔愣了好一会儿,不太明白她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也就没接话。

她飞速掩去了那滴刚好坠到眼角的泪珠:“我那时候想,父亲官不算大,我多半会和两位姐姐一样,早早地嫁个寻常书香人家,永生困在后院,读完他们家的藏书,这辈子兴许也就这么过去了,倒是件福事。”

“哪知父亲官越做越大,玩伴们都开玩笑,说我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这辈子才能攀上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爹。可我有时候想,这真的是件好事吗?”她笑了笑,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意味,“可是啊,后来我想明白了。很多事,它已经发生了,再难过再不愿意再不甘心也没用。”

“但是啊,”她看向他,目光里满是坚定,语气却很柔和,“小侯爷,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要想方设法地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么?农人耕地,商贾经商,文人科考……谁又不是,只是在拼命地让自个儿过得更好一点、更轻松一点呢?”

其实不是的。

他想说不是,可她从没在他跟前说过这么长一串几乎算得上不设防的话,他凝神看了一眼她认真的眼神,忽然没了和她辩驳的心思。

毕竟,人和人,并不都是同一种活法,自然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别人同自己共情。

“小侯爷,不管你愿不愿意,我总归是嫁过来了。来的路上,我想着日后两相生厌永不复见也好。”她柔声道,“可到了这儿,又觉得很多事情,特别是你这个人吧……可能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出嫁从夫,我这一辈子,总归要和你系在一块儿的。小侯爷,我不贪心,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指望你给我什么,也不会时常到你跟前烦你。但好歹,你也别折腾自己身子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到底在瞎忙活什么……”

孟璟司空见惯地略过了这差点凭空噎住他的措辞,没出声呛她。

“就算你有些别的要紧事必须要做,这伤对你而言也不甚要紧,但养好伤再行事不更方便么?别让母亲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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