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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 第66节 (第2/2页)

他叫崔适入宫来写这卷诏书,纯粹是少时一同读书的习惯,他不爱写繁复铺陈的骈体,一贯丢给崔适。崔适一向仿得惟妙惟肖,有几回还让许胥光夸奖过。

但如今不是当年,李齐慎知道这一支笔有多重,沉默片刻:“不想写就回去吧,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你。我自己写。”

眼看他要去拿笔,崔适赶紧一把夺过笔,他刚才连腹稿都打了一半了,哪儿能不写。他清清嗓子,看了李齐慎一眼,再看看还空着的砚台,充满暗示:“郡王,您看……”

李齐慎懂了,但事到临头,只能让崔适占这个便宜,他提起砚台边上的小壶,往里边倒了点水,拿起墨锭:“行,我研墨。”

第109章 商议

崔适笔上的本事是真的信得过, 本该是极尽铺陈的四六骈体,他一卷诏书写得留白处正好,字迹清晰风骨天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练字的习作。字写得好,内容也好,硬生生用这么几行字写出高屋建瓴跌宕起伏的意思, 写得李齐慎属实万不得已乃受天命,仿佛有异议的都会被一个天雷劈死。

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新鲜, 历朝历代干这个的不少,长安城里的世家权贵倒是不怕天雷,但他们怕的是李齐慎握在手里的军权。能调动至少五镇的节度使,他又和前面几任皇帝的性子截然不同,言谈举止确实是皇家出身的优雅, 却不见慈柔多情, 反倒凶猛暴烈,像是只饥肠辘辘时逡巡的猛兽。

李齐慎没行登基大典,只一杯薄酒算是祭天祭祖, 为了节省, 连天子礼服都没做,第二日上朝时也穿的是常服,穿得端正,从布料的颜色却看得出有些旧了, 至少是去年年初做的衣裳。底下有人暗自笑话他寒酸, 但他落座, 俯瞰他们的瞬间威仪具足,别说这身端庄的常服,就是披块破布,他也是盘踞在帝国最顶端的君王。

左仆射上前,奏的是已被平息的江南叛军的事。江南一场大旱,叛军多半是实在无路可走的饥民,长安城发来赈灾的粮食遭层层盘剥,不反就是死路一条。领头的倒和他们截然不同,纯粹是吃饱了赈灾的钱粮,想趁着叛乱再捞一杯羹。

“诸士卒降者皆不杀不罪,原样放还归乡。”李齐慎倒是难得展露出点柔情,没为难那些不得已的饥民,“东西两道免赋税两年,休养生息即可。”

左仆射没想到李齐慎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刚想意思意思说一句“陛下圣明”,李齐慎却又开口,声音清朗,还是那个清清淡淡的语气,却说得他毛骨悚然。

“至于先前贪墨钱粮的州城长官,埋进土里便是。”李齐慎想起叶简当时提到的人,微微一笑,“既然因一时贪欲致使生灵涂炭,那就让来年的粮食长在他血肉上,算是归还万民。”

左仆射浑身一凛,想劝,憋了半天,又不知道该从何劝起,只能应声退后。之后又陆续有奏,李齐慎一件不落地回应,依旧是那个凶残的说法,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处理得不错,或许真是最优的解决方法。

由此,朝上诸臣无异议,就当这是李齐慎改不过来的路数,除了头两天总出一身冷汗,后边倒渐渐习惯了,横竖铡刀没落自己头上。新任的皇帝则把敕令发往四面八方,调动兵马一点点编织罗网,要把叛军扼死在网中。

说来容易,做起来难,李齐慎让人撤了长生殿里多余的装饰,天子寝殿朴素得像是军帐,他在殿里处理政务,一盏油灯点到半夜,看着都让人心疼。

谢忘之不通政务,帮不上什么忙,好在长安城里的粮食肉菜渐渐能送上来,食材一多,变着花样能做的夜宵也多一些。今晚她用晚膳剩下的面粉做了份细面,以滤过两遍的鸡汤做底,以往十来碟的配菜是弄不出来了,只能压了几筷子清水烫熟的绿叶菜,配了一只溏心的荷包蛋。

李齐慎对吃食向来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又是面这样横竖挑不出什么错的东西,且还出自谢忘之的手,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几筷子把面和配菜吃尽,喝了打底的鸡汤,就差舔个碗。

一碗鸡汤面入腹,他把碗筷放下,乖乖坐在桌边的谢忘之当即动手,把碗筷放回食盒里,原样盖上盖子。

这几天她一直来送夜宵,从不多说话,李齐慎忙时顾不上,这会儿在灯下看,灯火镀在女孩白皙的肌肤上,衬得莹润如玉。谢忘之长长的睫毛垂落,耳侧留出的发丝也垂落,整个人像是墨笔信手涂出,清清淡淡,是《诗经》里宜室宜家的样子。

李齐慎心里微微一动,没忍住,伸手抚在她脸颊上,指尖拨过睫毛,果然有些略微的痒,就像此刻心尖上的感觉。

“怎么了?”谢忘之没管他胡来,还以为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李齐慎收手,朝她笑笑,真心实意地说,“这两天我顾不上你,反倒让你来送夜宵,辛苦了。”

谢忘之一愣,旋即笑笑,顺手把落到肩前的几缕长发拢回去,摇摇头,认真地说:“不辛苦,顺便而已。”

她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厨房里的宫人和她不熟,哪儿有会点名让她做夜宵的,李齐慎只觉得她是想让他宽心:“这有什么好推的?说一声辛苦而已,又不是要给你黄金万两。”

“不,真的是顺便。”谢忘之更认真,“今晚的鸡汤用的是剔了肉的鸡骨炖的,骨上的肉剔不干净,炖完汤后我就给煤球吃了。反正煤球也得喂,顺手而已。”

李齐慎:“……”

他沉默片刻:“照你的意思,我和煤球……吃的是一锅?”

道理是这个道理,谢忘之原本觉得没什么,但这话从李齐慎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她有点别扭,想了想:“唔……算是吧。”

“……算了。”李齐慎懒得和煤球置气,好好一个人,和猫争像什么话,他叹了口气,拈起先前想好的话题,“我有……”

“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谢忘之却先他一步,把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她愣了一下,看看面前的郎君,挠挠脸,“不好意思,断了你的话,你先说吧。”

“无妨。”谢忘之不常主动开口,李齐慎不急,打算先听,“我的事不着急,还得再想想。我听你说。”

“那我先说啦。”谢忘之不推辞,顿了顿,“我得回家一趟。”

“怎么突然想着回家?”

“我是这样想的,先前叛军围困长安城,事急从权,城内城外乱成一团,我住在公主府也好,住在宫里也好,反正没人管得了我,他们的心思也不会在我身上。”谢忘之接着说,“但现在局势定下来,又该从边边角角抠规矩了。公主要出嫁,我总不能跟着她去回纥,留在长安城里占着她的府邸更不对。”

李齐慎心说这有什么为难的,刚想开口,谢忘之看了他一眼,直接断了他的念头:“住在宫里也不行。”

“有何不可?”

“……你是皇帝了呀。现在还住在各殿的,不是你阿耶的后宫,就是……”谢忘之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口,憋了一会儿,低声说,“唔,就是你的后宫呀。我怎么能住着?”

“哦?”李齐慎强忍住笑意,勾起谢忘之的下颌,指腹顺着精巧的脸颊轮廓抚过去,“你不是朕的后宫?”

他这人朝上朝下分得挺清,从来没在谢忘之面前这么自称过,这会儿乍听见这么一句,谢忘之鸡皮疙瘩起了半身。抬着她下颌的人确实是皇帝,偏偏语气是十足的调笑,连带那个本该庄严肃穆的自称都变了味儿,不像是平定天下的明君,倒像是皮影戏里胡来的那种。

谢忘之压根不怕他,瞪了李齐慎一眼:“松手。”

“那我当时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李齐慎迅速收手,连姿势都变了,双手规规矩矩地按在膝上,就差在脑门上贴个写着“乖巧”的字条,“我说要去你家提亲。现在我问问你,你是想让我立刻去,还是再缓两年?”

谢忘之大概猜到他要说什么,嘴上却故意怼他:“怎么,陛下是想先充实两年后宫,再去找我阿耶吗?”

“那我怕是要被你打得英年早逝。”李齐慎随口说,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认真起来,“长宁要嫁去回纥,陪嫁的金帛珠玉必不能少,一是为了显示我朝威仪,不能落了面子,其二则是若是东西不够,回纥那边也不会满意。说来也是局势所迫,不得已才如此,此外还有军饷要发,各地平叛后也得重建,光是整修就要花不少钱。”

“……嗯。”

“我活到今天,袖子里还是空的,拿不出什么钱,先前在天德军里攒下来的一点军饷,也原样退去军中了。若我这时候去你家提亲,就是两手空空,之后也办不了封后成婚的大典。”李齐慎加了最重的码,“且为了稳定民心,即使日后国库充盈,我也不会补办。我现在什么都拿不出来,你还要这时候嫁给我吗?”

“那你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又该怎么说?”

李齐慎一愣:“这不一样。我无所谓,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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