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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军中春东 (第2/2页)

“一是字好,如字帖一般;二是见解高,切中时弊,字字珠玑;三是有文采,四字一句,轻徭薄赋、剿抚并举、师夷长技,诗词一般。”

“不知哪抄的?抄也不多抄点。”夫人不屑地说。

章囯良说:“要说抄,家骅那文章倒是抄的。”

夫人气呼呼地说:“书记官整天舞文弄墨,文章自然会写,要比得比武,军人不是秀才,武功才算真本事。”

“明天我叫他们到后花园比武,你们在楼上看。”

次日一早,章囯良对春东和高家骅说,下午在操场比武,两个项目,一是举重二是摔跤,上午你们先到后花园去练练。二人来到后花园,小池塘边有一大块青条石,如长方形年糕,约二三百斤重,高家骅先上前抱起青石托至胸前,再没力气往上举,面红耳赤,气喘吁吁,他扔下石头,气呼呼地对春东说:“别看我!你来试试。”

春东不知有人观看,上前双手抱住青石,先放到胸前,接着用力一举便举过头顶,脸不变色气不喘,然后慢慢放下,听得有人拍手叫好,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高家骅不服气,揪住春东的衣领推搡了一下,大声说:“我们比摔跤!”他以为自己身材魁梧,力气大、摔跤没问题,可是用尽力气和招数就是摔不倒春东,反倒被春东摔得东倒西歪,眼看要倒地,便凶恶而低声威胁说:“你摔倒我,要你的命!”。

春东今天刚换了一身新军服,而地上有碎石子,还有好几摊鸽子屎,他不想被摔倒,也不愿把高家骅摔倒,不是很用力,也不进攻只是防守;二人你进我退、左转右转,好半天不见胜负。章囯良看出是春东手下留情,便从楼上下来说:“好了好了,不比武了,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办。”

二人松开手,听章囯良说话:“这几天又来了五千援军,军粮不够;我找了方知县让他筹措两千石大米,他答应了,说东乡四镇较富,一镇五百石是拿得出的;因为是筹军粮,要我们出面、他们配合,你们现在就去找一下方知县,听他安排。”

二人到了县衙,方知县说:“筹粮之事,兵分两路,黄文杰师爷与春东去皇塘、蒋市,钱谷师爷张又昌与高家骅去导士、里庄,现在就可以动身。”出了县衙,黄师爷脸色就不好看,唠唠叨叨,说自己没干过征粮之事,春东官阶也没有高家骅高,这一千石粮不好征收。春东早就有了主意,信心满满地说:“讲大义,吃大户,一千石大米没问题。”

黄师爷笑他说:“你就吹吧,你可知县里最难办的事么?征粮派捐!”

“你放心吧,这次征粮不找保甲长,不搞田丁摊派,就找大姓宗祠。”春东胸有成竹地说。

到了蒋市,他们来到贺家祠堂拜访身材瘦高、戴玳瑁眼镜的贺族长,请他把王、束、蒋、鲍四大家族族长找来,商议征粮之事。人到齐后,春东请黄师爷说话,他说:“征收军粮,军爷说吧。”

没等春东开口,大胖子蒋族长先开腔了:“大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鹤溪河里捞上来的,凭什么让祠堂出米?”

戴黑色瓜皮小帽的束族长个子不高,声音却响亮:“丹阳的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守丹阳是保苏、锡、常,保沪、嘉、杭,应该向他们征粮。”

王族长也附和说:“没丹阳挡着,长毛早把苏南占了,苏南各县都应交粮。”

春东等他们把话说完,不慌不忙地说:“蒋族长是长辈,大华蒋家也是从宜兴迁来,我们是同祖同宗,我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田里种出来的,可是没有军队在丹阳到金坛一线守着,长毛早就把东乡这一片占了,田就种不成,米也就没有。守丹阳保了苏南,朝廷正在苏、锡、常、沪、嘉、杭征粮,但远水不解近渴,还得先吃窝边草,为什么这一次找祠堂?原因是祠堂都有公田,从明朝以来祠堂的田就只交一半田赋,祠堂都有义仓,备有存粮用来救急济贫,这一次战事紧,祠堂出点力理所应当;丹阳失守,长毛打过来也是先杀富户,后烧祠堂,保丹阳就是保祠堂、保富户,穷人家没什么可抢可烧的,我说得对不对?大家如果觉得我说得对,一家祠堂一百石大米,明天送到总兵府。”

春东中肯实在的讲话让族长们无言以对,沉默片刻贺族长说:“我贺家祠堂出一百石。”他带了头,另外几个族长也先后表态,各出一百石大米明日送到军中。皇塘春东熟,找到荆族长,由他出面请吴、李、徐三个祠堂的族长吃饭,在饭桌上就定了:荆家出二百石,其余各家一百石。

征收军粮任务完成,黄师爷回县衙,春东回家。自当兵至今五年多,春东是第一次回家,母亲高兴得泪水直流,抱着儿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觉得比在家时高了些、壮实了些、肤色黑了些,下巴的黄毛变成了黑胡子,硬得扎手;村上人也都来了,堂屋挤得满满,。有看人的,有问话的:“清军能不能守得住?”“长毛会不会打到皇塘来?”“春东当什么官了,一个月多少银子?”

天黑了,村上人陆续离去,里屋外屋的灯都点亮了,灯芯调到最大,火苗都有一二寸高,屋里显得较为明亮,春东在屋里转转看看,没看见大黑猫,便问“家里的大黑猫呢?”

母亲说:“生了一窝小猫,村上要小猫的人来看,大黑猫叼着小猫搬家,也不知搬哪儿去了。”

“也许来看小猫的人有属老虎的人,让大黑猫害怕了。”

母亲说:“还有这种事?”

春东笑说:“丹阳北边人家有这种说法,说小猫生下未满两个月,生肖属虎的人不能去看,如果属虎的人看了小猫,老猫会将小猫叼走藏到别的地方。”

“还有什么说法?”

“小猫满六十天断奶,要抱小猫拜灶王,口中要说小猫拜灶王,有尿有屎上茅房,连续念三遍,小猫就不随地大小便了。”

“隔了几十里,有些风俗就不同了。”母亲说。

晚饭比往时晚,九贞想着春东爱吃的几个菜一一都做了,做了饭还煮青菜肉馄饨,吃了一碗又添一碗,吃得春东有点撑,摸着滚圆的肚子笑着说:“有六个月了。”这话提醒了父亲,说:“你二舅给你提了一门亲事,尧塘镇上人家,家境不错,姑娘漂亮,人也不错,什么时候有空回家把婚事办了。”

母亲说:“二十一了,不打仗都几个孩子了,你不结婚,春南也不好结,不能大麦不收收小麦。”

春东脸微微发红,说:“打完仗再说吧,章总兵要把女儿嫁我,我也没答应。”

母亲问:“章总兵女儿漂亮么?”

“漂亮。”

“脾气好么?”

“嘴有点厉害。”

“你让着点就行了。”

父亲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啰里啰嗦,早点睡吧,我看春东有点困了。”

高家骅和张师爷跑导士、里庄,用了半个月时间只征收到三百石大米,高家骅在里庄喝醉了,与人打了一架,还把一个顶嘴的保长一只耳朵打聋了;章囯良听说后很生气,与夫人说:“比文比武比征粮,家骅都输了,永梅的婚事你别争了,听我的吧。”

夫人说:“写文章雕虫小技,举石头、摔跤是江湖杂耍,征粮也没什么,春东是当地人,人熟当然好办事,军人要比马上功夫。”

章囯良见夫人固执己见,便说:“好好好,什么时候让他们真刀真枪在马上拼杀一次。”

总兵府前后三进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一个茅房,章囯良近年得了尿频的毛病,一个时辰要解一次手。这天晚饭后,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战报便想撒尿,刚起身,春东送写好的奏章进来,他说:“正要找你,帮我去灯笼巷仁和药房取个药,治尿频的,廉颇老矣,一餐三拉,我一个时辰三尿,也老了。”

春东说:“不是老,将军骑马多,坐的时间长,下身活动少,容易拉撒频一点,只要多站站,练练提肛,再吃点大麦粥就好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麦粥有这个功效,只知道丹阳人爱吃大麦粥。”

“是的,丹阳人以大米为主粮,通常两粥一饭,早晚喝粥,中午吃饭,饭有白米饭、咸菜饭,两顿粥中,必有一次是大麦粥。”

“丹阳人为什么喜欢喝大麦粥?”

“一是习惯,觉得好吃,大麦粥里面有米、有大麦粯,加一点碱水,烧好了香味扑鼻,吃起来爽口;夏天放冷的大麦粥,还有防暑降温的功效。第二个原因是皇帝乾隆皇帝称赞过大麦粥,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到了丹阳,太监要丹阳献上当地名贵土特产,这一年丹阳正遭水灾,田地荒芜,平民百姓只能用大麦粥度日;县官灵机一动,心想皇帝山珍海味吃得多,大麦粥肯定没吃过,就献上一大盆大麦粥,乾隆皇帝用嘴舔了一下,觉得有味很香,便‘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连声称赞说‘好东西!好东西!’受到皇帝夸奖,丹阳人就把大麦粥当成县粹了。”

章囯良笑着说:“我原来早饭是稀饭馒头,从明天起,我也要尝尝皇帝喝过的大麦粥了,说不定还真是药膳,好了,你去吧。”

天黑漆漆的,如泼了墨,外面风很大,街道上挂在柱子上的灯笼直晃荡,有的火灭了,有的火苗飘摇随时可能熄灭。仁和药房在拐角大街的第二条巷子,巷子叫灯笼巷,但巷里没有灯笼,只有两边屋子门里有点光泄出来,落在高低不平的石板上。春东走着,忽然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有什么东西往后背扑来,他一个闪身,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和一个黑影冲了过去,春东用腿一勾、手一推,那人“扑通”摔倒在地,刀碰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春东脚踩在那人后背,大声喝问:“你是谁?为何害我?”

那人不语,春东一下揪住其后背,一手捡起二尺长的腰刀,拉着往总兵府去,上了大街碰到巡逻的哨官汲勇,便让他把杀手押往总兵府,自己前去仁和药房取药。

春东取了煎好的药,送到章总兵办公室,章总兵脸色铁青,正在训斥高家骅,他见春东进来,对高家骅怒吼一声:“滚!”高家骅脸冒冷汗,低头退了出去。春东看章总兵怒气冲天,不知为什么事,也不敢多问,把药罐往桌上一放退了出来。在过道碰到防练官秦玉堂,便打听章总兵为何事大怒,秦玉堂低声问:“你不知道?”

“不知道呀。”

“高家骅买凶杀你,算你小子命大。”

春东明白了,说:“高家骅带人化装成长毛强奸妇女,我揭发过他,这次他是新仇旧恨一齐报了,弄不好又是害人反害己。”果然,次日上午高家骅就被逐出总兵府,到乡下去带兵。

高家骅被派到横塘守军当营官,永梅与春东的婚事也定了下来,章囯良派人去皇塘送了定亲礼物、婚宴请帖,邀春东父母到丹阳参加婚礼。九贞说:“按规矩婚事是我们操办,男方准备房和床,办酒席;春东是招女婿,反过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就给他们准备些床上用品吧,冬天屋里冷,做两条大一点、厚一点的被子。”

蒋康说:“有十斤就行了,不要太厚,要宽一些,年轻人翻上滚下的,小心着凉。”

“别说得那么难听。”

“就是么,你忘了我们那时候,结婚的被子小,你都着凉了。”

九贞脸红了,说:“你又乱说,我怎么不记得?”

新婚之夜,新房张灯结彩,一对大红蜡烛把屋里照得明亮、温馨,大床很宽,里面堆了四床被子,两床红色缎子面、两床绿色缎子面。两人盖的是红色缎面的,被面上用金黄丝线绣了牡丹花,被子很大,是九贞缝的,十二斤重。刚上床时,永梅睡里头,头也冲里,春东钻进被窝后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身子扳了朝外,说:“说话不能背对背。”

“你说我们能打败长毛么?”

“能。”

“为什么?”

“长毛头头胸无大志,贪图享乐,打下南京金粉之地就挪不开腿;战术也不行,丹阳打了四年了,打不下来还要打,给了朝廷调兵遣将的时间,我要是洪秀全,先打北京,把朝廷灭了,群龙无首必定一战而胜。”

“比文比武你都让着高家骅,你不喜欢我?”

“不是,是不想和人争,不想夺人之美。”

“那现在怎么同意了?”

“天鹅肉硬往癞蛤蟆嘴里掉,鲜花非往牛粪上插,却之不恭啊。”

“你有自知之明,”永梅笑着用手指点了一下春东高挺的鼻子,说:“你反对盗墓,说丹阳守了四年不破是帝王之灵保佑,是真的么?”

春东笑了,说:“急中生智强词夺理,不想让人掘墓总得找个理由;其实不然,南京六朝古都,多少帝王陵墓,明孝陵还埋着朱元璋呢,长毛不是两三个月就攻下了。”

“你说我能生孩子么?”

“你肯定能生,你也和我妈一样,一起生四个儿子。”

“我可不生那么多儿子,都要去打仗;杜甫还是谁说的,‘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青草’。”

“那就生女儿,生五个女儿。”

“睡吧。”

“我还不困呢。”

“忙了一天还不困?”

“妈做的被子真好,暖和,比床还大,可以打滚,练练四点支撑。”

“不想好事。”

月亮升起来了,不圆、挺亮,没有云彩、没有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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