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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老爸茶 (第2/2页)

王乔环顾四周,见茶馆里多是一些穿了汗衫短裤的男人,面前都是一壶茶,几块点心。在她身后的一个墙角那里,有几个人围着一个大碗,大呼小叫的,很是热闹,就用眼神示意薛睿去看。薛睿看了说:“那是在掷色子,小赌怡情。海南人还是比较爱赌的。”

王乔说:“说到赌,我就想起我的小舅爹了,在我来海南之前不久,他去世了,睡觉的时候走的,安安静静没有打搅任何人。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家人都担心他没儿没女的,老了该怎么办,没想到他没病没灾的就这么在睡梦里走了,他不需要也没有麻烦到任何人。我的这个舅爹从小就不事稼穑,很是爱干净,像他这种人在农村是很被瞧不起的。但他有一样本事,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当然,也不是做什么大生意,按他年轻时候的话说叫‘投机倒把’,他口袋里装上一些钱,就甩了手出去混上一年,到过年回家,总能带不少钱回来,少则八九万,多则一二十万。这个钱,在九十年代初是个大数字。而每次回家过年,他除了吃喝就是赌博,每一次都把钱输得干干净净,无一例外。然后,再甩了手出门,到下一次过年,又带了十万二十万回家,再烂赌一通,又输个精光。年复一年,机械重复。有一次过年回家,我姥爷就和我姥姥商量,让舅爹拿出十万存在我姥姥这里,剩下七万八万拿去赌,即便输了,在我姥姥那里还可以余下十万,到底比输光了要好。和舅爹一商量,他也同意了,拿出十万给我姥姥。没想到第二天夜里,都一点多了,我姥姥姥爷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下了床开门一看,是我舅爹来了,说输光了,要拿三万去赌,就给了他。然后,三点多,又是他来敲门,我姥爷急了:‘给他给他,钱都给他,他是不输干净不罢休的’……就这样,我的这个舅爹,每年机械重复做了人民币的搬运工。他一生未娶,又安静离去。果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小的时候,偶尔回姥姥家过年,但能遇到他,他一准带着我去到人家家里,总能受到按当时农村的标准最为夸张、最为丰盛的招待。我怀疑那些热情招待他的人,都是拿他当做财神,惦记了在牌桌上吃定了他的人。他未必不清楚,但他只要那刹那间的刺激,且无怨无悔。他不是没赢过大钱,但最终一定要输光了再走。”

薛睿听了,感慨道:“宿命而已,你舅爹的快乐就在那翻牌的一刻。每个人生命的终点都是被生活打得鼻青脸肿,然后被剥夺一切。上天还算仁慈,到了你四十左右给你一对老花眼,然后,再给你添了三高……是一点点试探性地剥夺人们的曾经拥有,接下来,你会发现你原来每周都要熬夜必看的球赛看不动了,你酷爱的烧烤吃不香了。曾经的你,看到再美的女人都要挑出她的一丝毛病来。而到了中年以后,哪怕一个再丑的女人,你都可以试着找出她的美,但尽管如此,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丑的美的,都与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了。但有一丝关系存在,必然是老房子着火,没得救了,是拼了命也要留住那稍纵即逝的存在感……再到了老年,被一点点剥夺快感与拥有的人们,最终颓了,终于到了对命运逆来顺受的时候,上天才开始了最后的褫夺。这个过程,虽然残酷,但也慈悲。你的舅爹是看明白了未来,所以早早开始了和命运的互怼。任何一种生活方式,没有对错,只有好坏,而好与坏的标准,只在每个人的心中。在每个人的生命过程中,赢得起输得起,也可以了。他吃喝不愁,不麻烦任何人也不亏欠任何人,没儿没女却没有病倒在床没有拖累家人,睡梦中离开,也是善终。”

王乔眼睛睁得老大,看着薛睿说:“没想到对于我舅爹的第一次正面评价,竟是出自你的口。”

薛睿连忙说:“不用感慨更不必感谢,我的悲悯情怀,源自我对你舅爹命运的感同身受。我们期货行业当然不是赌,但属于金融博弈。比如这老爸茶店里掷色子,打彩票的,应该算是赌,而我们期货,是博弈。赌和博,是近亲,但还是有区别的,赌是单纯拼运气,于随机而毫无规律的市场纯粹靠蒙;博,还是在寻找规律的基础上的一种投机行为,它面对的不是单纯随机的市场,内在规律还是可以去争取发现和把握的。”

“彩票如果算是赌博,为什么不称之为赌彩,而称之为博彩呢?”

薛睿没有想到他在王乔面前卖弄的这番言论,还没有得到王乔的回应,却先听到隔壁茶桌上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他转脸看去,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正微笑了看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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