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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7)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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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一个晚上,在他最需要那个原来的许朗的时候,在他理直气壮地嚷着要许朗的时候,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告诉他:

“你要的那个许朗,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瞬间红了,我几乎来不及看清楚那是愤怒还是悲伤,就被他抓住肩膀,摔在了地上。

“给我变回来,”他掐着我脖子,威胁着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我毫不在乎地笑。

他的手扣在我脖子上,练过拳击的手臂修长结实,只要轻轻一扼,所有故事都可以就此结束,悲剧也好,笑话也好,就此落幕,留给后人评说。

但我知道他下不了手。

怎么舍得呢?

是那么深的依赖,好像从最开始的开始,就依靠在一起,那么好的月光,那么冷的夜晚,就算最后变成了我不认识的人,变得那么自私,那么坏,我也没有办法放手,仍然想靠在他身边,汲取一点根本不存在的温暖。

他也一样。

他喜欢外面那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新东西,然而偶尔在某个深夜,他会很疲倦,很想走到那个叫许朗的人身边,安静地睡一个晚上。这样的深夜很少,所以他觉得自己不值得为了这个牺牲掉外面的花花世界。他甚至觉得,只要他愿意来,那个叫许朗的人就会一直等在这里。

他并不知道,那偶尔的一个夜晚,对于那个人来说,就是人生的全部。那个叫许朗的人,很艰难地在这个城市生活着,努力攒出一点温暖美好的东西,就是为了在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全部地贡献出来。那个叫许朗的人以为,他会珍惜这点东西,不会扔在地上任人践踏,因为那是他心尖上捧出来的一点东西,虽然寒酸,却也是他的全部。

而现在那个叫许朗的人已经死了。

郑敖从没受过委屈,怎么经得起这样的失去。

郑野狐能欺负林尉,不是因为他不爱,是因为他更坏。而林尉不会给他惩罚。

对于这样自作聪明的坏人,唯有报以同样残忍的背叛和抛弃,玉石俱焚的报复。

房间里那样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掐住我脖子的手在微微颤抖,有滚烫的液体落在我脸上,烫得我的心似乎都一起疼起来。

我原以为我已经炼成铁石心肠,刀枪不入,我原以为到这时候,我该大笑,笑他咎由自取,笑他善恶到头终有报。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恨郑家人的聪明。

他们仗着自己聪明,所以总是自私地想要得更多,他在病房里说的是真话,他要我的爱,我的仰望,他要我像行星围绕太阳一样围着他转圈,也要外面那个精彩的花花世界。他是天之骄子,他觉得只有这些东西加起来,才能配得上他。

他以为我很爱他,爱到奋不顾身,飞蛾扑火,烧掉自尊烧掉过往,继续做那个安静善良的许朗。

可是我做不到了。

我心里的那把火,烧得太大了,把我自己都烧成了灰烬,烧死了那个温暖美好的许朗。就算现在我想给他点安慰,想告诉他没关系,我原谅你,我们重新来过,我也做不到了。

我只剩下这一块尖锐锋利的冰,好不好,都只有这一块冰了。

冰是温暖不了别人的。

他再痛再难,再后悔,再想找回原来的那个许朗,都只有这一块冰了。他问我要安慰,得到的只有尖刺。

我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的脸。

还是印象中俊挺的轮廓,他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小朗。”

他的声音很小,并不像那个飞扬跋扈的郑敖。仿佛这些年时光都是错觉,他仍然是那个幼小而骄傲的小敖,他的声音里有无数的委屈等着我去安慰。

我没有收回手,他侧了侧脸,把脸靠在我的手里。他大概希望我忽然笑出声来,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个恶作剧,什么都没变,只要他好好道歉,我们就能回到过去,继续在某个他觉得挫败的深夜,相依为命地靠在一起。

但我没有。

我说:“小敖,你说,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会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没回答我。

他甩开了我的手,爬到床上,用被子卷住身体,睡在了床上。

这是一个拒绝的姿势。

我在地上静静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很冷。没有开心,没有痛快,就是冷。

门被敲响了。

我擦干了眼泪,爬起来去开门,是管家,郑家隔音好,他大概没听见我们吵架,一直在外面等,看见我开门了,连忙陪笑容:“厨房准备好晚饭了。”

“不用送进去了,他饿了会自己叫吃的。”

“那我让一个厨师值夜班。”管家连忙安排。

郑敖不是会因为心情不好绝食的,他有轻重,我们再怎么闹,至多一个晚上,明天早上醒来,他还是郑家的当家人,外面有无数纷杂烦乱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上面没有父亲了,他就是那个郑先生。天一亮,他要披戴满身铠甲,去迎战那些虎视眈眈想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的人。

“把客房收拾一下。”我说:“我今晚睡那里。”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郑敖躺在我旁边。

他睡得很安稳。

没有办法的,十五年的时光,我生命的三分之二,他生命的四分之三,就算明明知道回不去了,但借着一点残留的温暖,也聊胜于无。

我没有叫醒他,自己起床上班了。

外面是个大晴天。

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里,但我只能这样走下去,看命运会交给我什么。

曾经我很年轻,心里有温暖有光明,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在这个城市有一个自己的家,就算经历着无望的暗恋,也在很努力地往前走。

后来我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

40需要

郑敖对付关家那帮人的时候,我还在公司上班。

晚上我要回李家一趟,李貅自告奋勇来接我。

陆嘉明刚回去学校上课,他心情不错,也没有那么凶了,开着车还哼着歌。我没笑他,怕他恼羞成怒就不哼了。其实李家的人都很好玩,他们虽然好像很冷酷的样子,其实有些情绪是非常外露的,和他们相处会觉得很费劲,但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非常好玩。

“这两天你在家待着。”离开我们公司不远,他跟我说。

“怎么了?”我问他。

“你不知道?”他看瞄了一眼后视镜:“郑敖这两天在搞事,他没跟你说?”

“搞什么事?”

“就关家那帮人,”李貅嫌弃地笑了一声:“以为赖在这不走就有用,郑敖现在最恨人指手画脚,怎么容得下他们?”

“关家人为什么要赖在北京?”关映虽然强势,但以前也没有用郑家的东西填补过自己娘家,最近忽然做得这么出格。

“自己蠢,站错了队,能怪谁?”李貅显然对关家积怨已深:“指了正路给他们走,偏偏要自作聪明,瞒着我们两面讨好,现在哪边都没落下好来。关老爷子一死,剩下一堆脓包,关映也是心软,想绑着郑家给他们救命,要是换了我,管他们去死。”

这次回家,竟然遇上李祝融。

他是那种自制力强的人,在家也穿得正式,我叫了一声李叔叔打过招呼,准备去找我爸。

“来我书房。”

我看了一下周围,没有别的人。

他上次单独和我说话,还是我大学送房子给我的时候了。

我小时候很怕他的书房,感觉那里是龙潭虎穴,尤其我爸还常常被他骗去那里,一下午都找不到人。心理阴影太深,现在进来还条件反射性地紧张。李家培养继承人的原则大概和苦行僧差不多,他也被这些规矩变成了漠然冷硬的人,大冬天的,办公室一张硬木椅,我看着都觉得脊椎疼。

他坐在我对面,把一本文件打开来看。

我努力忍住想逃跑的冲动。我怕极了他,他太冷了,几乎毫无感情,仿佛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的生死都与他无关。

“听说你想还钱给我。”他头也不抬地问。

我从来不会傻到跟李祝融撒谎。

“我只是觉得不好收李叔叔的东西。”我平心静气地解释:“毕竟我是个成年人,自己能赚钱。”

他没什么反应。

在文件上签了几行字,连着文件夹一起扔了过来。

“你要还的东西,上次郑野狐过来我这边,已经帮你还了。”他又打开一本文件,仿佛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李家的人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他们好像一生下来就丧失了听见别人说话的能力,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一件事是会以别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我打开文件,上面是一堆关于财产转让之类的信息,署名是郑野狐。

李祝融似乎不准备说话了,他在皱着眉头看一叠似乎印着“保密”字样的文件,我还想再问,但他这副冰雕一样的架势给我的压迫感太大,何况我从小就怕他。

“可是……”我斟酌着开口。

他抬起头来,狭长眼睛不带一点感情地看着我。

“你还在这里?”

“可是郑叔叔并没跟我提过这件事,而且他……”现在已经去世了。

“那不关我的事。”他重又低下头去。

我知道就算在这等下去他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我整个人还是懵的。

郑野狐太聪明了。

“钱教授吗?我是许朗。”

“是许朗啊……”钱教授在家养了一段时间病,声音里的中气足了不少:“事务所还好吧……”

“都很好,薛师姐都有跟您说吧,苏律师这段时间打赢了几个大案子。”

“哦哦,我知道。”钱教授问我:“听说你搬回去家去住了……”

事务所里,钱教授是唯一对我的家庭状况有所了解的人,他是北京德高望重的老律师,对这些家族有一定的了解。何况当初我参股事务所,一个在校学生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他也该隐约猜到些什么。

“我现在住在自己家里,钱教授,我这次打电话是想跟您说一下股份的事,你周围有没有人能够接受我的股份,我想出手。”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

“许朗啊,你是认真的还是随便问问?”钱教授好心提醒我:“事务所现在是上升阶段,你手上的股份只会涨不会跌,买家我自然能找到,但是这对你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

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会再考虑一下,您也可以先帮我留意一下。”我问:“我还想问问,我现在撤资的话,对事务所有没有什么影响?”

“大影响还不至于,苏律师可以撑下去,我想他会出钱买下你手上的份额,”钱教授分析道:“只是于情于理,不管是撤资还是出让股份,你都应该出面和苏律师他们打个招呼,大家一起坐下来,把事情说清楚。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解决的……”

我的心跌了下去。

“我知道,我会再考虑的,谢谢钱教授。”

吃亏还是小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钱,只要涨幅不低于钱币贬值的速度就无所谓,我本来就只是为了还钱而已。但是我不愿意让苏律师知道,我就是那个钱教授背后的出资人。

我懂那种感觉。

这不是惊喜,是惊吓,是长久的欺骗。是明明拥有事务所将近一半的股权,却要装成一个菜鸟实习生进来,欺骗同事的信任。我这样的行径甚至和那些企业中微服私访调查员工有没有渎职的总经理没有区别。无论我怎么解释,都是解释不过来的。

只要真相揭开,这半年的和睦相处,一起并肩战斗的情谊都会变味,视角被颠覆,所有一起经历过的事都会被翻出来,盖上欺骗的戳。

我没办法这样做。

我只能等下去,像我计划中的那样,等到我收入稳定,等到时机成熟,把这份股权和那些房产,还给它们真正的所有人。

郑野狐已经死了。

这些东西属于他的儿子。

我没办法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忘记这些东西不属于我,心安理得地拥有它们,我做不到。

但我也没办法立马把这笔钱还上。

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欠郑敖很多很多钱。

我再去郑家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我去的时候关家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要冒着风雪重新回到关外。我在郑家的时候曾经见过关家人,都是非常高壮的关东汉子,穿着毛皮,更加像熊一样,在精致得跟画一样的关家客厅有点无所适从。

据说关家老爷子是那一代人里最长寿的一个,关家专出很好的将领,地图上很大一块都是他们打下来的。

但打天下的人,往往不会坐天下。

最优秀的将领,需要的是一腔热血,生死置之度外,振臂一呼,一马当先,万千儿郎追随其后。就像演义里的豪杰,一呼百应,潇洒坦荡。

但现在不需要厮杀的将领了,需要的是优秀的操盘手。

七窍玲珑心,冷眼旁观。曲曲折折,无数心思,万缕千丝,一个决定背后藏着无数的考量,无数的利害关系,京中无数家族盘根错节,彼此钳制,进退有据,思虑周全。这里的人都是荆棘丛中美丽而危险的生物,在那些带着刺的规则中游走自如。

而不熟悉游戏规则的人,就算有着千斤蛮力,也破不开这片荆棘丛,只能浑身浴血倒下,称为荆棘下的累累白骨之一。

郑家的管家满面喜色,跟我说先生在老太太那里,马上就过来,问我要不要先开饭。

我说不用,我也等着。

自从上次他喝醉之后,我们一直相安无事。

他仍然是原来的样子,会对着我笑,晚上会搂着我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知道他并没有装,他只是现在并不需要我而已。

他本来就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才会非常需要我,在某个通宵之后疲倦的凌晨,在他亲人刺痛他之后的深夜,或者他万事缠身却只想要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他会很需要我,需要到无可替代的地步。

我不知道这算亲情还是依赖。

但我想这不是爱情。

41冲动

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却只坐了我们两个人。郑家人丁向来单薄,所以每任继承人都习惯了孤零零的。羊肉炖得很烂,不知道用了什么香料,没有一点腥膻味,我拣着一道芋头蒸肉吃,芋头很粉,吸收了肉汁,香得很。

郑敖坐在我对面。

自从他父亲出事之后,他和他祖母之间生疏许多,去见她都是穿着正装的。

“等等……”我抬头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伸了手过来。

黑色的,立领的正装,袖口的白衬衫上是钻石的袖扣,手指修长,干干净净地没有戴戒指,指尖有点凉,碰到了我脸颊。似乎从我嘴角抹去了什么东西。

“饭粒。”他简单地说,唇角带着一点笑。这样的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睛几乎是半透明的,里面氤氲着云雾,看得人心旌摇晃。

只是我已不是过去的心境了。

“你不吃饭吗?”我看了一眼他的碗。

“昨天去了趟部队,吹了点风。”他索性靠在了椅背上,很闲散的样子:“明天我要开会,后天我要休一天假,正部级以下电话全部不接。小朗也在家陪我玩吧。”

李祝融似乎就是正部级。

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我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他肯定都记得。

也许他有什么别的新想法了。他这么聪明,怎么容得下人生里的一点点不如意。

反正我都看不透他。

晚上他照例跑过来跟我睡,我靠着床头看文件,他横躺在我身上,陆陆续续地跟我抱怨一些事情,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偶尔伸手揉一揉他头发,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应该过几天就要去剪了。他要我给他按摩,我按了两下他竟然睡着了,很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把他搬到我旁边摆好,盖上被子,他很自然地把手脚都缠上来。我看得好笑,又叹了一口气。

爱情大概真的是很强大的东西吧。

就算心境变迁,千疮百孔,但是待在这个人身边,还是觉得和在任何人身边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世界,却好像多了一束光,把什么都照亮了。

虽然没有以前的亮,但还是任何人都给不了。

我享受这一点光,像享受天黑前最后一点夕阳,我没有期待,也不会付出。我在学着像他一样,聪明地、冷漠地爱一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考虑他的心情,不用顾忌他的感受。

因为我知道我爱的人是个混蛋。

第二天上班前,我去给苏律师送西装。

因为有庭审,我还准备了咖啡和早餐给他在路上吃,我现在也会开车了,不过苏律师不太喜欢在路上吃东西,所以我们中途再去趟事务所也是可以的。

我有钥匙,但是出于礼貌原因,还是敲了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

一个我常常听说过的女人——虽然妆容精致但也从某些细节可以看出是在外面过了一夜的、据说一直和苏律师有暧昧关系的、元晟律师事务所的燕律师。非常漂亮,昨晚大概和苏律师去外面吃了西餐回来,身上穿的是适合约会的小晚礼服,外面是皮草的大衣,在早上七点,这身打扮无疑有点隆重。

“你好,我是苏律师的助理。”我维持了基本的礼貌。

燕律师应对得很得体。

“你好,苏律师在里面呢……”

她侧身让我进去,手上拿着小香包,似乎还有一串车钥匙,我想那辆停在苏律师车库里的银色法拉利应该就是她的。

苏律师已经穿好衬衫了,卧室里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并不是什么具体的味道,更多的是一种氛围。我很难形容,却又非常熟悉。因为以前我常常在郑敖的卧室感觉到。

我把西装外套放在椅子上,在一边站着。

苏律师看了我一眼,拿起外套,自己开始打领带。

等他穿好衣服,我把早餐递给了他,没有说话。

车库里的法拉利已经不见了。

苏律师坐在驾驶席上,我坐在副驾驶席,安全带大概是想旧梦重温,怎么都扯不下来,我已经没了几个月前的小心翼翼,大力往下拉,满心都是烦躁,苏律师侧身过来帮忙,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像被针扎到一样,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了空中。

我推开副驾驶座的门,直接换到了后座。

我刚坐稳,苏律师就开始倒车,动作很猛,差点碾到邻居家的草坪上,又一个急转,直接开到了主路上,甩得我昨晚的晚饭都快吐出来。

整个过程中,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庭审结束之后。

然后我们开车回公司。

最终爆发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苏律师动作稍慢,被一个长达九十秒的红灯拦在路口。

我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看卷宗。

他端起咖啡来喝,发现已经凉透了。

然后他把咖啡扔到一边,重重砸了两下方向盘,抬头盯着后视镜,目光锐利,简直要穿过镜子刺到我。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休了一天假,陪郑敖在家里呆着。

我最近常失眠,整夜整夜的那种,偶尔睡着了也会醒过来,因为梦里觉得喘不过气来,像胸口压着石头。在那些睡不着的长夜里,我的眼前像电影的快镜头一样掠过无数人的影子。

我想的最多的仍然是他。

我的人生太苍白了,我不喜欢去旅游看更多的地方,我没有喜欢的歌手、喜欢的电影,我甚至连种花也不喜欢了。

待在他身边,我仍然觉得很好,我甚至在他家的地毯上睡了一觉,当时我们正坐在窗口晒太阳,外面是个大晴天,屋檐下传来融雪的滴水声,我靠在他腿上睡觉,不想他腿会不会麻,也不担心我睡过去之后没人陪他聊天。

醒来之后,我觉得很累。

是那种只想躺着不动的累。

“几点了?”我问他。

“不知道,”他转过头去叫管家:“老严……”

“别叫他了,我就问问而已。。”

他穿着休闲的米白衬衫,屈起一条腿来靠在墙边,手指绕着我的头发玩:“小朗的头发好软啊。”

“你喜欢玩头发?”我懒洋洋地问他。

“我喜欢软一点的头发。”他低着头,嘴角噙着笑,逆着光,阳光穿过他垂下来的头发,像一张网,密密地交织在我脸上,我抬起手来,阳光照到我手指尖上。摸不着,握不住,这样不可捉摸,却有人觉得这是温暖的象征。

“皮肤呢?”

“均匀一点的,有光泽的……”他手指落到我额头上,全然放松。

我伸手挡住了照进眼睛里的阳光。

“小敖,上床是什么感觉?”

额头上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是在暗示我吗?”他似乎在笑,声音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不是……”我看着被阳光照得微红的指缝,渐渐地有点困:“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没什么特别的。”额上的手指又继续动了起来:“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和吃到美食的感觉差不多,食欲和**……”

“这样吗?”我好像又要睡过去了。

“差不多就是这样。”

“那太可惜了……”我轻声叹气。

“可惜什么?”他追问。

我闭上了眼睛,感觉睡意渐渐袭来。

“……我想找个人试一试。”

那段关于上床的对话,我并不是刻意说的,也没有十分挂念。

我太忙了。

不过我确实想找个人试一试。

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在那之前,青春期我也有过性冲动,不过很快就被自己压制下去了,我爸爸脸皮薄,一直拖着不好意思给我谈这之类的话题,我自己看了一点书,觉得人不应该做**的奴隶。所以每次都会努力约束好自己。以前王朗他们笑我是孔夫子,说要带我去某些场所见识见识,被郑敖揍了一顿,就没再提了。

而且因为喜欢郑敖的缘故,这些年我没对别人有过这种冲动。

现在我要慢慢放下郑敖了。

我忽然很好奇,关于那些在他身边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美人们,关于那些早上顶着乱掉的发型从他的房子偷偷离开的女孩,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和不同的人上床,没有感情,没有共同语言,就只是上床。他所谓的那些没试过的新东西,到底有多好玩。

我应该会找个男人,也可能是女人。

我只喜欢过他一个,所以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什么。

苏律师说:“这不过是这个城市里每个成年人都会做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这只是**而已。”

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郑敖说爽到就好,我想知道到底是有多爽。

我忽然有点想弄清楚,我们这十五年,到底输给了什么。

42羊驼

我没有再跟苏律师。

当时是黄律师跟我谈的,问我想不想自己独立接案子,我想这应该是苏律师的意思。

我成了我们事务所的一名挂牌律师,苏律师有了新助理,我搬进自己办公室的那天,他还让新助理送了盆文竹过来。

我说替我谢谢苏律师,跟着他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个样子,建立起来需要很久,打破却只需要一句话。苏律师大概会觉得我身为助理竟然敢指责他的生活方式,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过日子。

不过我自己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李貅送我的羊驼,整个冬天都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而且吃得也不多,我有点担心它得忧郁症,一直在温室里种小麦草给它吃,但它好像不怎么喜欢吃。郑家没有养马的传统,地方小,住得又深,而且管家神经比较脆弱,我就没把羊驼带过去。

刚当挂牌律师,基本接不到案子,我整天都闲着,郑敖忙得很,怕我无聊,说要找点东西给我玩,于是管家弄了一只波斯猫来,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同的,一只蓝一只黄,非常好看,就是有点娇气,不太肯吃猫食,我用白水煮鱼拌着猫粮给他吃,买了专门的梳子给它梳毛,它很惬意的样子,我梳一下它就喵一声。

郑敖看见了,说了句:“这只猫比我过得还好。”

第二天那只猫不见了,管家搬了一堆书来给我看,都是和法律有关的。

我没去问郑敖。

他渐渐变成了那种我很熟悉的样子——上位者的样子,他一句话,无数人都要跟着动,总有一天,他会像他的父辈一样,变成那个高高的位置上模糊的影子,他的情绪越来越内敛,笑起来也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我又养回了我的羊驼。

快过小年的时候,我爸已经开始计划今年过年要怎么弄,因为我住在家里,他觉得我和家里人的关系近了很多,今年过年一定会比往年热闹,所以很认真地在准备过年的东西。

罗熙学校放假了,约了我出来见面,说起他家在郊外有个农庄,里面都不用农药,人工除草。我听着有点心动,跟他商量了一下,准备把羊驼放去那边养,就有新鲜的草吃了。

我打了个电话给郑家,是管家接的,说郑敖正在开会,问我要不要把电话送过去,我说不用了,我晚上可能会在外面睡,在朋友家,你们不用等我了。

最近呆在郑家,也常听到罗家被提起,是非常低调非常稳重的一家,罗熙的父亲,当年还和郑野狐和李祝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关系渐渐疏远了。

罗熙开了辆SUV,把后排座位拆了,载着我去李家接羊驼,路上我们陆陆续续聊起他学校的事,罗家似乎比较专精技术方面,罗熙笑着说因为他父亲对知识分子非常尊敬,所以比较适合做这一块。

还好李貅不在家,不然罗熙会被盘问死。我爸在书房看书,看见我上班时间跑回家来有点惊讶,但还是积极让管家给我把羊驼牵出来了,他大概很担心我工作上遇到的冷遇,所以就算我上班时间在摸鱼也没有说我。

羊驼比较没心没肺,一边走还一边试图咬地毯,一点不留恋的样子。倒是一直很烦管家非常担心,又碍于礼数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我想把羊驼牵去做什么。忧心忡忡地碎碎念:“可不能剪毛,冬天剪了毛要死的,要剪也等开春……”

罗熙看到羊驼就笑了。

“还真买了个神兽……”他伸出手来摸羊驼的头:“我还以为李貅会被人蒙,买个骆驼回来什么的。”

车厢还是不够大,羊驼跪在后座上,把头从车窗伸出来,它脸长得很小,眼睛大大的,看着外面的冰天雪地。管家怕它冷,一直趁我不注意把它的头往里面塞,小声骂它:“快老实呆着,冻死你!”

一直到我们的车开走,管家还一直站在原地看着。

“它在干什么?”车开出不远,罗熙就在看后视镜了。

“它在吃座椅上的海绵……”我反过身去揉了揉羊驼的头:“没关系的,它不会吞下去的,嚼一嚼就会吐出来的。”

罗熙无奈地笑了起来。

“还有几十公里呢,估计到那里它都饱了。”

羊驼的毛软乎乎的,又带着体温,我揉了又揉,罗熙提醒我:“你别总是回头,那边路不好,会晕车。”

大概罗熙的父亲确实是有知识分子气质的,才会在郊区搞这么一个农庄。

“这边有地热,但是温泉不怎么样,所以我爸干脆在这边建了个农庄,种些冬天的蔬菜什么。”罗熙一边停车一遍为我介绍:“这里比较适合老人家住,我们家有些退休的佣人也住在这边。”

“挺好的。”我本来还准备再说话,一下车,冷得直接懵了一两秒,罗熙看得笑起来,他一笑眼睛就往下撇,像极某个以忧郁著称的明星,只是更年轻些,他的笑容有种性格内敛的人特有的真诚。

“挺冷吧?”他把自己的羽绒服往我身上披:“这里是郊区,所以比北京还冷点。”

冷我倒不怕,就怕羊驼冻着,外面都是雪,羊驼的蹄子光秃秃的,我把它咬下来的海绵裹在它脚上,牵着它脖子上的绳圈把它从车上拉下来。

农庄里知道罗熙要来,负责人已经出来接了,是个穿着军大衣戴着皮帽子的老人,络腮胡子上结了冰,笑得很豪迈:“嗬!这骆驼还穿着鞋!”

罗熙很有礼貌地叫他“元叔”,我也跟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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