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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 (第2/2页)

我其实能理解他忙完之后,去找贺连山他们玩。其实我这里也不好玩,我没有玩的习惯,多余的时间只会用来工作和做清洁。他来了,除了做饭给他吃,我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才好,除了专业领域,我做得最好的就是做饭,我讲个笑话也将不会。而他的世界太精彩,即使是我能给出的最好的,放到那个世界,都不值一提。

好在他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将就我这里,也没挑剔什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嚷着说无聊,让我陪他玩。我其实还蛮佩服他,都十九岁了还能把“快来陪我玩”这五个字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看到外面阳光好,想晒太阳,我把阳台上的瓷砖地拖干净,又拿毛巾擦过一遍,然后把席子铺在地上,明明是老居民区狭窄的阳台,他躺在那里,侧身屈着一条腿,面对着外面高大的槭树和阳光,却惬意得跟躺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一样。我抱了枕头给他靠,他不要,要靠在我身上,我只好把书搬到阳台上看,靠墙坐着,让他把头枕在我腿上。

看完一章,他已经换了个姿势,仰躺着,屈着一条腿,另外一条腿盘起来搭在上面,一晃一晃地,还惬意地哼着歌。阳光透过槭树的缝隙照下来,斑斑点点地落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光滑得像玉石,眼睛半眯着,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清澈得像宝石。

“你好像一只猫啊……”我感慨道,只有那种平时让人很有距离感的动物,躺在太阳下把肚皮露出来的时候,才会让人看得心都软了。

他听了我的话,翻身起来。

“怎么了?”我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伸手准备给他拿水杯:“你要喝水吗……”

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凑过来,把头凑到我的脸上,然后蹭了蹭。

柔软的头发擦过我额头,我闻见他身上像森林一样的香味,而碰到我脸颊的,是他的鼻尖,和嘴唇。

他用这样近的距离看着我,然后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像阳光下的海洋,我的灵魂像插在船头猎猎飞舞的旗帜,仿佛下一秒就要离体而去,投进那片深邃的海洋里。

他说:“猫就是这样蹭的。”

☆、家人

我想我完蛋了。

我的脸上在发烫,温度高得像是要把皮肤都烧破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烫的脸,他一定会看出端倪来的。

在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已经推开了他。

“我……我去看下汤煲好没有!”

我几乎是从阳台落荒而逃的。

我不敢看一眼他的脸色,脸上的表情,我连头都不敢回,冲进了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两捧水。

太明显了。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我的异常。何况是向来对人心洞若观火的他。

镜子里的人,发现自己的脸色并不算红,只是有着受过惊吓之后的苍白,整张脸都被水泼得湿漉漉的,头发都黏在脸侧,连衬衫前面也湿了一块。这个场面简直太狼狈了。

如果现在他等在门外问我怎么了的话,我这副样子,连出去都不能出去。

但是怎么会呢。

他是郑敖。

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等我把自己恢复了原状,连厨房煲的汤都看好,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阳台上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总让人忘记他有多恶劣。

半张侧面埋在枕头里,高挺的鼻梁,细长的眉,即使睡着了,眼睛也有着极漂亮的线条,睫毛密得像扇子,颜色却浅,软软地盖在眼睛上,被阳光照得金黄,总是玩世不恭笑着的唇,安静地抿着。郑家人都是薄唇,薄情的象征。

这样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他,总让我想起他的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没这么聪明,没这么让人猜不透,那时候的他,想什么话,都会告诉我,包括他爸爸骗人说他是他的侄子,包括那个我素未谋面的,他的妈妈。

只是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出去读书,英国的贵族学校,统一的校服,音乐课要练小提琴,学法语,还有学校之间的网球联赛,他写信过来跟我说。再后来,他渐渐长大,渐渐有了很多好玩的事,他有很多女朋友,他会开着车去草原上看野马,冬天会去澳洲潜水,他会品酒,会在舞会上跳舞,会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拍下某幅宋朝的扇面……

而这些,我都不懂。

我只能安静地做他的一个朋友,他喝醉的深夜,抑或是通宵过的凌晨,我泡一点茶给他喝,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到黎明,而后各自散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不再跟我说他的心事,不谈家人,不谈过去,而他的现在,我听不懂。

我想,我不能陪他很久了。

总有一天,他会找到那个能泡茶给他喝的女孩子,两个人相拥睡去,他们会恋爱,结婚,到那天,我就做他的一个普通的朋友。

我不敢再想,从卧室拿来毯子,给他盖上。

“小朗,小朗……”

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是一只在眼前晃的手,手指修长得很,然后是郑敖凑得很近的脸。

“怎么了。”我茫然地看看周围,原来我坐在阳台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毯子,郑敖已经穿上了外套。

“晚上我们去吃饭,你去不去?”他俯身下来问我。

我思考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好,那你换衣服吧。”他俨然主人一样,走到衣柜面前,给我找衣服:“小朗,你怎么这么多白衬衫?”

“我上班要穿正装的。”我站起来,准备穿衣服。

这次吃饭的地方是一家楼层很高的中餐厅。

装修很中式,都是雕花木门,窗上还装着窗纱,贺连山他们在包厢等,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走过去,推开门,包厢有整扇都是透明的玻璃幕墙,虽然挂着宫灯,但还是有一种中西合璧的违和感,好在风景很好,正是黄昏时候,半个城市的灯火都一览无余。

桌上摆了不少凉菜,人也很多,一半是熟面孔,郑敖和他们打了招呼。今天做东的似乎正是贺连山,上次那对双胞胎簇拥在他左右,只是似乎没有上次见面时候那么神采飞扬了,而是有点凄惶的样子,像两只惊弓之鸟。

我在郑敖身边找了位置坐了,这些人大概在等他,我们一坐下,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我没刻意听他们聊天,只隐约听到他们在说地皮的事。

我刚喝完一碗汤,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很好看的少年,大概不会超过十七岁,未成年的样子,不算高,牛奶一样的皮肤,打扮很潮,戴着个深灰色的棒球帽,背上背着印着星条旗的包,穿着火红的卫衣,脖子上还挂着一副耳机,咖啡色刘海,一进来,就不开心地发脾气:“原来你们躲在这里!让我好找!”

接话的竟然是向来脾气不算好的贺连山,笑着说:“你也是脑残,直接问最大的包厢就是,还找个什么。”

“你才脑残!”那少年把包往墙角的花盆旁边一扔,把帽子取了下来,仍然是找麻烦的语气:“你们都坐满了!我坐哪里!”

“坐郑敖腿上啊!”向来以文雅自诩的王朗也开起了玩笑。

郑敖靠在椅子上,唇角带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少年的脸渐渐地红了,虽然仍然凶巴巴地,却没有刚才那副气势了,对郑敖色厉内荏地凶:“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已经有人腾出了位置,服务员给他在郑敖右手边加了一张椅子,他虽然骂骂咧咧,还是过去坐了。脸红红的,喝了一口汤,又被烫了舌头。

我隔着郑敖,看清了他的脸。

是非常,非常漂亮的男孩子,虽然刘海有点长,但眉形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嘴唇优美得像花瓣,左边耳垂上有一个蓝宝石的耳钉。印象中,我似乎在哪里看过。

他坐在郑敖身边,陆陆续续地跟郑敖说着话,声调很低,郑敖听着,偶尔对着他笑一笑,坐在他右边的王朗还打趣他:“看来我们这只小暴龙,还是有人能收服的啊……”

少年直接扔了块鸡骨头过去,让他闭嘴。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中途我起身去洗手间,当时席上已经只剩一半人,郑敖不在。

我在男洗手间的隔间里,听见了接吻的品咂声,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了少年惊呼声,和另外一个,熟悉的轻笑声。

我知道郑敖就在这个洗手间里,就在某个隔间里,和刚才的那个少年接吻。就算知道我在这里,他也未必会惊讶,他在我面前,向来就很随意,无需隐藏,无需顾忌,因为我全盘接受,因为我没说过我喜欢他。

不过是我咎由自取。

我没能吃完那顿饭。

我站在走廊尽头的鱼缸旁边,给郑敖打了个电话。

响了四声,电话才被接起来。

“怎么了?小朗?”他在那边问。

我没办法忽略他呼吸的急促。

“没事,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哦,好。要我送你吗?”

“不用。”

我站在这座大厦外置式的电梯里,隔着透明的钢化玻璃,看着这个城市,电梯一层层下降,万家灯火,灿烂辉煌。

可惜这里面没有我的家。

我以为他只喜欢女孩子。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男孩子,只是不喜欢我。

“苏律师吗?”

“是我。”

“后天的出差,我准备好了。”

“你不是说有家人需要照顾?”

“他……已经有人替我照顾了。”

☆、冰川

这次出差,是去做一个经济案件的取证,上一周光是要资料就打了无数电话,还收了三趟快递,最终苏律师对那边的智商有了一定了解,于是决定亲自过去当事人的任职地看一看。

苏律师行事向来简洁有力,出发前一天手上一个案子刚好结案,我加班到零点,走的时候他房间灯还是亮的。第二天凌晨六点他打来电话:“准备好没有,我过去接你。”

还好我提前一天整理好了行李,也勉强赶在他来之前把自己收拾停当,才不至于让苏律师在我楼下等我。

彼时天才微微亮,因为睡眠不足,我整个人都有点迟钝,好在苏律师还是一贯地冷硬清醒,穿着西装,扣子解开了,露出里面耀眼的白衬衫,连墨黑头发也一丝不苟。苏律师这次开的是一辆银色的宝马,内饰色调也冷,他坐在驾驶座上,简直是一座俊美的雕塑。

“早。”

“苏律师早。”我慢悠悠地拖着行李箱绕到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用力拍了拍自己脸颊,让自己清醒点,然后绕到副驾驶座,他已经把车门打开了。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苏律师暂时没有开车,车厢里一片沉默,我想着要不要找个话题,来缓解一下气氛。

“安全带。”苏律师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哦哦,好。”我脸上一烧,连忙把安全带拉下来,谁知道越急越出错,用上了吃奶的力都拉不下来。又怕他发现异常,只能暗自用劲。

苏律师侧过头来,看着我。

被他那双不带一点情绪的墨黑眼睛一看,我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你拉错了。”他说。

我连忙答应,其实还是没找到错在哪里。

他看我还是没有进展,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

“我来弄吧。”

“哦,好。”我正要收回手,他已经侧身过来,我只好举高双手,后背贴紧座椅靠背,努力把自己占的空间缩小,好让苏律师能够专心弄安全带。

这是我进事务所半年多以来,离苏律师最近的一次。

距离太近,我可以看到他那像刀裁出一样的衬衫领口,像石雕一样白且毫无瑕疵的脸部皮肤,架着银边眼镜的高挺鼻梁,和镜片后面,狭长的凤眼。

他的头发全部往后梳,头发密且墨黑,根根分明,他的额头非常好看。身上的味道,和他这个人简直是天作之合。那是一种冷冷的气味,像冰的味道,很独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香水。

“好了。”他把安全带拉了出来,顺便替我插好:“这样合适吗?”

我已经因为受宠若惊而怔住了:“合……合适。”

苏律师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我。

“那你怎么一副快被勒死的样子。”

他这样直截了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只是有点紧张。”

狭长的凤眼审视地盯着我,我背上的寒毛齐刷刷立了起来。突然想起研究所里盛传的苏律师之所以戴眼镜的原因——因为会给客户太大压力。

“你很怕我。”他冷静地说出观察结果。

我的反应等于默认。

他转过了头。

“麻烦。”他下了结论,然后启动了车子:“我会尽量减少工作之外和你的接触。”

他并没有责备我,我自己却觉得十分羞愧,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专业的助理,不应该让他来迁就我。助理本来就是为了保证他的高效率工作而存在的。

“不是这样的。”车驶出小区的时候,我跟他解释:“我只是不太习惯苏律师的性格,而不是抵触苏律师。我也不是怕苏律师,而是因为摸不准相处的方式,才尽量谨慎一点。”

“无所谓。”苏律师很快地回答我,眼睛平视着车前方,声音又回复早上打招呼时候的冷静:“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苏律师似乎有点……生气?

我也知道今天早上自己的表现简直糟透了。明明在事务所的新人里,我算是专业知识最好的一个,也已经非常努力,我一直相信自己不会在工作上出什么太大的差错,却在今天早上一出发,就把气氛搞得这么糟糕。除了最近心情的缘故,我自己的低情商也是罪魁祸首。

好在,我想苏律师应该不会是真的生气。

我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如果真的惹他生气了,他应该也不需要掩饰什么。要知道,就算是和他同等级的黄律师鲁律师相处,他也是以言辞锋利而出名的。

安慰了自己一路,终于到了机场。

我不算是个合格的助理,连飞机票都是苏律师自己拿的,我记得以前薛师姐跟苏律师的时候,小到早上第一杯咖啡,大到苏律师家的物业管理费,都是薛师姐一手包办。相比之下,我这个助理简直和寄生虫没什么两样。

为了将功折罪,所以我很积极地帮苏律师推行李,只是过安检的时候,大概嫌我一个个地搬搬得太慢了,箱子又重,苏律师看不下去,一手拎起一个,放到了传送带上。

飞机上苏律师也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我想不到话说,看舷窗外面的云层很漂亮,偷偷拿起开了飞行模式的手机拍外面的云层,拍了半天,一回头发现苏律师正在看我,还好没被吓一跳,不然他又要觉得我怕他了。

“你第一次坐飞机?”他看着我的手机,问我。

“没有啊。”我刚要否认,忽然想明白他的意思是:你是第一次坐飞机吗?拍什么拍?

我连忙把手机收起来,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再乱动了。

苏律师似乎想说什么,抿着薄唇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喝咖啡,也没有再说话了。

倒是空姐过来问了两次苏律师要不要饮料。我忽然想起薛师姐她们给苏律师起外号叫“大圣”,我想了几天都想不通这个外号怎么来的,还是她们自己跟我解释,说大圣就是三打白骨精的孙悟空,苏律师平时专克白骨精,越是那种妆容精致、穿着职业套裙、年薪数十万的都市白领女性,越是对苏律师一点抵抗力没有。好多来打离婚官司的女客户,看到苏律师,路都走不动了。

我想大概是苏律师身上有某种特质吧,某种很锋利的,冰冷的特质,会直接击中女人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再加上他那俊美面孔,杀伤力自然会很巨大。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又偷偷看了苏律师几眼,还好他在看资料,没有发现。

我们就这样一路沉默到了S城。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接下来的两天我必须得表现得更专业一点。

其实我因为太严肃的缘故,已经被薛师姐她们起了一个外号叫“小老头”了,不过到了苏律师面前,还是被衬托得像一个菜鸟一样无知。

这样也好,能让我知道我自己还有哪些不足。因为一直以来,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像苏律师这样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在处理个人事务上,他都是我的榜样。苏律师常让我想起在纪录片里看到的蓝色冰川,看起来美丽又剔透,事实上,却有着岩石般的硬度,山丘般的沉稳。

我一直相信,只要变得足够冷静,足够坚强,我就能够平静地去面对生活里的每一件事,若无其事地去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

包括郑敖。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朗现在还在慢慢成长,虽然方向有所错误——要成为冰川大人什么的,不过小菜鸟默默握拳努力的样子还是蛮萌哒………………忽然发现小朗和苏律师挺带感的,毕竟只有在这种年上帅大叔面前,少年老成的小朗才会露出稚气的一面啊。

说到底他才21岁而已。

PS,这是无责任的小剧场:

苏律师的内心剧场是这样的。

苏律师:你第一次坐灰机?(总算找到话题)

许朗:没有啊。(苏律师一定是在嫌弃我坐个飞机还拍来拍去!默默收起手机)

苏律师默默喝咖啡。(【咆哮】我明明就是想跟你聊天而已啊!(╯‵□′)╯︵┻━┻)

PPS:郑猹猹你的老婆坐着灰机和人跑了哈哈哈哈!!!

☆、看花

在S城呆了两天,学到很多东西。

苏律师虽然不太喜欢我唯唯诺诺的态度,但是也对我表示了赞扬——我在自己的行李里给他准备了全套的西装,笔记本移动电源,磨好的咖啡粉,还有一个备用的电脑。

他说:“我终于知道你的行李箱为什么这么重了。”

回北京的时候,我和苏律师之间的气氛好了一些,而且我在面对他的时候也不那么紧张了。

因为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交通拥堵,苏律师开着车把我送回了我家,他说我可以在路上睡一下。结果我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我家楼下了,苏律师把资料放在方向盘上看,正在等我醒过来。

“不好意思。”我连忙坐正了:“我不知道会睡那么久的。”

“没关系。”苏律师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我因为自己耽误了苏律师的时间而很不好意思,毕竟这个案子还有两天就开庭了。

“我先上去了,谢谢苏律师送我回来。”我动作尽量快地跑下车,从后备厢里把行李拿出来,苏律师还特地下来帮我提到楼道口,我忙不迭地跟他道谢。

苏律师放下行李箱,看了我一眼,回车上去了。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往楼上走,因为里面有电脑,必须得小心一点,到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隐隐绰绰一个人影,还好已经习惯了,没有被吓到。

“你怎么来了?过来帮我搬一下。”我拖行李拖得气喘吁吁。

人影走了过来,穿着灰色的风衣外套,却是罗熙的脸。

“是你……”我话才出口,就醒悟过来自己这样的态度很不客气,连忙改口:“你在这里等我吗?”

罗熙笑了笑,也不介意我刚刚的失态,帮我提过了行李箱,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力气却不小,想必小时候也学过一些武术之类的,提得很轻松。

我连忙拿出钥匙来,开门让他进去。

家里还是老样子,老居民区绿化好,没落多少灰尘,我把行李放在客厅里,洗了杯子倒水给他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等很久了吧?”我翻冰箱看有没有饮料。

“没多久,只是出来买东西,顺便看看你在不在家。”罗熙笑得很轻松。

我这才看见他脚边的一个购物袋,东西似乎不少,他弯下腰,一样一样分出来,我明白他意思:“哪些东西要放冰箱?”

“这些都放进去吧,”他把一些用保鲜膜蒙好的鱼肉递过来,又拿出一袋水果,熟门熟路地找榨汁机:“柠檬还是苹果?”

“柠檬吧。”知道他在门口等了很久,所以他现在就算把我厨房炸了我都不会说什么的。

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很热烈的,如胶似漆的,那个人怎么可能过来找我呢?

罗熙走的时候,已经接近11点了,他们宿舍是11点半关门的。

我倒是很惊讶他不在这里留宿:“这么晚还回去?”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拿外套,听我这样说,回过头看了我一眼。

“许朗,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很辛苦的人?”

“什么是辛苦的人?”

他对着我笑,他的眼睛很深邃,无关形状颜色,而是眼神,总让人想起幽深森林里的湖水,阳光透过枝叶照到湖面上,每一道波纹,都是一个经年的故事。

他说:“许朗,你活得太辛苦了。”

“你对每一个人都很友善,每一个来你家里的人,你都尽力招待,怕他们呆得不舒适,却忘了这是你自己的家,你要自己先呆得舒适才行。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脾气并不好,家里也乱七八糟,但他们也会有朋友。你没必要把自己做得十全十美,我待在你家很舒服,我也很想留宿,但是我不想你长途奔波之后,还要神经紧张,时时刻刻顾及我的感受。你不需要很完美,我会一直是你的朋友。而朋友,是不需要你来招待的。”

这大概是过去的二十一年里很少见的、即使郑敖没有来找我,我也可以睡得很安稳的夜晚。

因为出差的缘故,苏律师放了我一天假,这个案子我不用跟着上庭,也没什么准备工作要做,倒是罗熙送的那盆迷迭香有点要死的样子,叶子黄黄的,我去网上查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日照不够,所以把花盆搬到楼下,坐在路边的银杏树下,买了一瓶矿泉水,一边看书,一边让花晒太阳,隔两个小时浇一点水,希望它能挺过来。

中途我去吃了个中饭,觉得带着盆花去吃饭不太方便,就把它放在那里,下面压着一本书,宣示主权。

回来的时候,银杏树下围了一圈小孩子,大概是中午放学回来,都背着书包,年纪都很小,四五岁,上幼儿园的年纪。正好奇地讨论着什么。

我对小孩子向来没什么经验,怕太凶吓到他们,只好也站在旁边看。

其中有个小女孩,梳着羊角辫,穿着粉红色的裙子,白色袜子和小皮鞋,看见我也在看,回过头来问:“这是你的花吗?”

我点点头。

其余的小孩顿时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这盆迷迭香其实长得很普通,只是开了紫色的花,很香,加上花店准备的花盆很漂亮,所以引起了小孩子们的好奇心。

“这是什么花?”一个头圆圆的小男孩问,他穿着牛仔背带裤,有点像李貅小时候。

“迷迭香。”我努力让语气和善一点:“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另外一个小男孩,伸出胖胖短短的手指好奇戳了戳迷迭香有点黄的叶子。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赶紧把他手拖回来:“你别碰它,它生病了。”

被她阻止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头发有点自然卷,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仰着头问我:“它要死了吗?”

“暂时还不会。”我努力想让这个故事变成happy ending:“我让它晒一会太阳,它就会好了。”

小孩们都齐声发出了“哦”的声音。

“你们放学了吗,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呢?你们爸爸妈妈可能在家等你们呢……”我摸了摸卷头发小男孩的头,他还在锲而不舍地研究那盆花。

“今天是星期五,我们下午不用上学了。”羊角辫小女孩第一个回答我。

“那你们赶快回家吧。路上要小心,过马路的时候要看有没有车。”我嘱咐他们。

小孩们的好奇心满足了,都陆陆续续地散了,只有那个头发卷卷的小男孩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我听见那个小女孩大声说:“我回去也叫我妈妈买一盆这样的花……”其余的小孩也纷纷表示附议。

小孩子的世界其实是很单纯的,每天早上可以和朋友一起去上学,下午可以一起回家,路上看见有趣的花草动物,就可以一路讨论着走回去。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无比新奇,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他们,所以每天都可以开心地踏着朝阳出发,不管前方出现的是什么。

他们的幸福,在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小孩子们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冷,不知道长大之后,再找到可以一起玩的朋友有多难,他们不知道自己会渐渐长大,会长成独立的成人,不再有人给你依靠。他们不知道自己以后也许会爱上一个人,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也许只是一盆花。

等他们长大后,他们能够买得起很多盆这样的花,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和自己一起看花的人。

☆、拒绝

下午在家里搞卫生。

最近几次休假都在外面跑,家里积下一堆事没做,我正蹲在地上修洗衣机的时候,放在客厅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郑敖。

“小朗,晚上来BBQ。”

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能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坦荡地和我打招呼。也许在他看来,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在家里搞卫生。”我拿着手机,世界似乎都沉默下来,只有耳朵旁边这一点声音。

那边有点吵,不知道谁在笑,还有音乐声。有人问他要不要啤酒,他大概没太听清我的话,喝了口啤酒:“嗯?”

心里太多情绪一齐涌上来,乱成一团。我清晰听见手机里传来某个少年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扳手的质感沉重冰冷,我在瞬间明白过来,这才是我的世界,这张沙发,这个采光不好的客厅,这个摆着蒜苗的厨房,和厨房里那台坏了的洗衣机,这些才是真正属于我的。至于电话那头,那个喧哗的、精彩的、呼朋引伴灯红酒绿的世界,并不属于我,也从来没有属于过我。就算我勉强挤进去,也不过在角落里枯坐一宿,天亮之后,照样要打回原形。

我从六岁就渐渐明白,这世界上没有奇迹。不是我的东西,我就永远无法得到。人力其实很有限,何况我只是个平凡人。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小敖,你们玩吧,我不过去了。”

那边又发生一些对话,他似乎把什么东西让别人拿走,然后问我:“小朗你说什么?”

“我今天不会出去了。”只要开了个头,后面的事似乎都变得容易起来:“我明天还要上班。”

那边沉默了很短暂的一瞬。然后他的声音变得轻快,似乎一点没有被我的拒绝影响:“那你好好休息吧,我有空再去找你玩。”

“好。”我挂了电话。

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他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我并没有像小时候等了他半个寒假却听到他去澳洲度假了那么伤心,也并没有第一次看见他恋爱对象那样失眠,我搞好了卫生,修好了洗衣机,热了热中午剩下来的饭,然后一觉睡到天明。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地拒绝他。

时间是最强大的东西,再痛的事,慢慢都会习惯。

早上的事务所仍然是一派行尸走肉的景象——这是苏律师原话,实习生们一个个都目光呆滞动作迟缓,人手一杯咖啡,我去给苏律师送整理好的档案,发现他坐在办公桌前,脸上有一丝倦意,前额散落两缕头发下来,正在看法院的法律文书。

“苏律师,这是你让我整理的上诉书。”我把文档递给他,他似乎有点惊讶,抬起头来看见我,皱了皱眉头:“已经九点了?”

“九点差五分。”我看了一眼空了的咖啡杯:“需要我帮你泡一杯咖啡吗?”

“不用了。”他合上文件夹,站起身,伸手去拿衣架上的西装外套:“我去皇冠假日开个房间睡一觉,你去楼下干洗店拿衣服,下午三点过来酒店找我。”

“好的。”我帮苏律师拿过几次衣服,知道他的票据都放在哪里:“需要订餐送过去吗?”

“不用,我在酒店吃。”苏律师站在落地窗前穿外套:“对了,钱教授今天凌晨一点多住院了,胆结石,在北医三院,你替我订个水果篮送过去,跟钱教授说我明天中午去医院看他。”

怪不得早上没看到薛师姐,钱教授只有一个儿子,远在美国留学,平时把薛师姐当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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