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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师生情谊重 弟兄夜路长 (第2/2页)

井研中学晚自习时,相近的四个同学都有了一盏煤油灯。因为煤气灯经常出故障,换灯泡麻烦,换起过后有可能两三分钟“灯泡”又破了。电,因为电力不足,昏昏月亮似的,所以,干脆点煤油灯。这种灯,都没有灯罩,四个人头,共同围着一股浓烟,一段火焰。一个晚自习下来,所有的鼻孔都是黑的。烟灰不用说掉满了衣裳,好在大家都是毛蓝布衣服,几乎看不出来。同学们有做作业的,有看书的,有下方位向同学问问题的,也有看课外书的。头一节课几乎没有声音,第二节课,渐渐有摆龙门阵的了。新班长李秀芝说:“安静些,自己找事做。”只隔了几分钟,教室里又有了嗡嗡的说话声。

晚自习的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续吹熄了灯,慢慢走出教室。值日生关了门。教室外却是一轮皓月,满天繁星。杂乱的人流分成三股,一股向校门口涌去,那是通学生;一股向西面的女生院涌去,不用说是女生;还有一股,那就是男生,向东面的川主庙和西南面的廖家祠和旁边的几个大殿涌去。

廖文刚还是住在川主庙里,一进宿舍,就有几个人说:“饿得慌。”袁佑伟说:“我有四颗史君子,你们一个吃一颗吧。”不到十分钟,寝室里就响起了“隔登”、“隔登”的声音。廖文刚没有吃,他喝了大碗盐开水,和衣而卧,因为已经是冬天,同学们都没有厚的被盖,大多是并不脱衣服,盖上被子就睡,廖文刚渐渐进入了梦乡。

廖文刚回到了自己家里,和他的妹妹在一起,是黑夜。妹妹说:“走,上山挖红苕。”廖文刚提着一把大刀,一同上山了。山上满山遍野的红苕,廖文刚抓起就啃。他忽然想起,母亲也没有吃的,就尽力气装了一大背背回家。路越走越陡,四周云烟缭绕,脚酸软得迈不动步子。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背回了家。他陡然想起,这不是集体的红苕吗?怎么能背回自己的家里来呢?他立即回头找红苕,却怎么也找不着。一下子,要解小便了,他立即向后面的厕所跑,不知怎么里面却有几个女的,他好不容易又找着了一个大茅坑,尿却出不来。他又找到一片竹林,这才痛快地撒起尿来。把尿撒完,他一惊而醒,一身被尿湿透。怎么办?他可没有换洗衣服,明天,这个样子怎么能上课?他急忙爬起来,下床,穿好鞋,开了宿舍门,把门掩上,径自朝伙食团旁的小校门走去,校门是从里面关的,他打开门,走到了鸡市巷街上,一阵冷风袭来,身上透骨的寒冷。他打了一个寒颤,加快了脚步,去找母亲想办法。路上两个巡夜的喝问道:“干什么的?”廖文刚不好意思说自己遗尿了,回答道:“上床的流尿来,把我的一身打湿了,回家去换衣服。”一个巡夜的说:“上床的流了尿,下床的遭了殃,你快走吧。”

廖文刚敲了一阵门,毫无反应,只得翻进木栏,到了母亲的门前,门半开着,借着星光,见屋里空空的,显然是搬家了。再看二哥住的屋里,床,被盖还在,但没有人。穿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他只得出门,找大哥。大哥文辉住在木厂里,担任着木厂的会计,是一定能找着的。廖文刚到了木厂,敲开了大哥的门,大哥一听,忙找毛线衣和裤子给他换上。还给他吃了两个饼子。大哥说:“街上口粮不够吃,公共食堂也不办了,家里有了自留地,妈妈和弟妹们都回断桥河老家去了,妈妈说,自留地里,可以自己种点菜,房前屋后种点瓜,也比住在城里强。二哥和父亲,到沐川糊油桶去了。”第二天早晨,文辉打来稀饭、馒头,吃了,廖文刚才回到了学校。沈富友看见廖文刚走进教室,就说:“我们的支部书记,昨晚上偷跑出学校干什么去了?”廖文刚一本正经地说:“执行特殊任务。”

又一个晚上,同学们正在睡梦中,突然听见有人喊:“抓贼啊!”这已经是这个学期的第三次了,前两次,一次抓住两个小孩,只有十一二岁,是五通桥来的,骨瘦如柴,大家把他们绑在树子上,骂了一顿,就放了。第二次是一个女人,是疯子,大家把她赶出了校门。这一次,据说是去把学校的猪整死了,正准备背起走,而被发现了。这个人,地形熟,全校师生围追堵截,他却东躲西藏,搞了近一小时,才从一棵桂花树上,把他拉了下来,绑在猪圈西边林荫道旁的杨槐树上,学校叫工友痛打。工友们都不肯下手。廖文刚上前一看,竟然是六二高的学生张南俊。那猪,长大了,可是要杀来全校师生吃的,只有二十来斤大,被他活活勒死了。同学们都很气愤。张南俊耷拉着脑袋,任人嘲骂。到中午才松了绑,把他开除回家了。

这段时间,六三高两个班的寝室,迁到了廖家祠旁边。位置在校园的正西端,和大校门平行。这个寝室背后还住着唐孟斌主任一家,唐主任的西边就是学校的围墙了,围墙外是南门坳的大街。这个寝室的门外是一条砖砌的大道,有两三米宽,三四米长,和直通大校门的砖砌小道连接。小道西边是一排矮小的青瓦平房,住着傅昌和等单身教师。小道东面依次排着校门口的办公室、几个大殿式的房屋,再东面就是操场边的林荫大道了。六三高所住的寝室,本来是一个单独的庭院。进门左边住着六三高一班。右边一道小门,进去,是六三高二班的寝室。二班的寝室东侧还有一道小门,里面还有一个小天井,住着被搞到学校来劳动改造的三个人:金万友、谢君实、舒叔才。一道门进去,近两尺的门坎和一道木门,和学生隔开。舒叔才是西南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年龄和个子都和高中生差不多,大家都不把他当坏人看,还经常去向他请教数学难题,而那位谢老师,单那顶鸭舌帽,在电影里,就几乎是特务的专利,更加上身体较胖,脸又长得和电影里的财主不相上下,于是成了一些学生眼中的敌人。

整坏人,那可是一些同学的乐趣。特别是徐武德差不多又出点烂点子。冬天,因为厕所远,学生寝室里都放有粪桶解小便,一天晚上,徐武德从窗口见谢老师大步向宿舍来,就赶忙跳下床,把尿桶提到谢老师宿舍里,放在正中的高门坎下。不到两分钟,只听谢老师一声尖叫,脚踏进了有半桶尿的粪桶里,桶底也踩掉了,淌了一屋的尿。有几个人正在格格的笑。廖文刚、卢泽文和学校派来与同学同住的魏文光老师正好进来,看见了这一幕。廖文刚大声问:“谁干的?高中生趣味还这么低级吗!”徐武德说:“我干的,支部书记,你站在我这个贫农老爷一边,还是站在那个老坏蛋一边?”廖文刚正要回击,魏老师说:“都别说了,睡觉。”谢老师和舒叔才又赶忙去食堂撮炭灰来把他们的寝室弄干。

第二天,起床后,廖文刚给徐武德说:“请你把粪桶修好。”徐武德说:“右派分子整烂的,你喊我修,你是什么立场!”谢君实在里边说:“我们已经修好了。”徐武德竟说:“尔等还知趣。”廖文刚说:“恬不知耻。”徐武德说:“廖文刚,你立场有问题!”

冬天的一个归宿假,廖文刚到了北门口,他的父亲和二哥已经从峨边回来了。当时,已经下午五点过钟了。二哥说:“这里的莲花白长得这么大了,母亲在家,自留地种的菜还正在长,没有吃的,我们马上挑一挑莲花白回去。我已经装好了,马上出发。我们今天连夜赶回来,明天到你们学校的坝子里去学自行车,大哥有部自行车了。”廖文刚说:“好,马上出发。”他们父亲说:“天都快黑了,明天回去嘛。”廖文刚说:“明天要学骑自行车。”两弟兄拿出最快的速度,从小路往家里赶。菜大概有四十来斤,两弟兄争着挑,一路上是社员在山上挖水渠,廖文刚说:“但愿丰收在望。”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两弟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廖文刚说:“妈妈和妹妹弟弟,看见这多一大挑莲花白,不知会有多高兴。”二哥说:“我都不敢多吃,要腾给妈和弟弟妹妹们吃。”他们过了庙子井,登上了洞府山,在星光下,已经能够看见自家的房子了,黑黑的,远看仿佛一只拖着尾巴的抱鸡婆。两弟兄虽已挪步艰难,还是鼓足劲儿,几步一换地往家里赶。到了门口熟悉的大路上,转一个30度的弯,走上斜坡,钻进竹林,一条小路,直通院坝。他们一敲门,母亲开了门:手里点着煤油灯:“是老二、老三呀?这么一大挑菜,累坏了吧?快进屋,快进屋。”正要睡觉的弟妹们,和大嫂,侄儿贵生,侄女琼华、秀华都陆续涌出来。两弟兄向各位亲人问过好,进了屋,母亲挑了一棵很大的莲花白,递给了云霞大嫂,中伟说:“累倒不太累,饿得慌。”母亲已经在生火了,她说:“你两弟兄运气好,三十晚上的脚板儿洗得干净,队里死了一头牛,我们家分了8斤牛肉,舍不得吃,想过年吃,今晚就炒点吧。”兄弟姊妹都欣喜若狂。

文刚说:“我们吃了饭,就要回去,明天给大哥说好了的,要到我们学校的坝子里学骑自行车。”大嫂拿着莲花白,道了谢,领着贵生姊妹回屋去了。一会儿,母亲就炒好了牛肝、牛肉,煮了些莲花白,一家人就围着桌子吃起来。春晴有些不高兴,她已经有十四岁了。吃着吃着,她竟然说:“用莲花白来换牛肉吃,你们才干得哩。”白翼坤说:“说的什么话,这是你二哥、三哥,他们白吃都可以。”春晴并不服气,说:“各人只有一份,这牛肉是按我们在农村的人口分的。二哥的口粮在城里,三哥的口粮在学校。我也到他们那里去吃?”文刚说:“妹妹要来,我肯定要分一半给你。”中伟说:“你要来,我可不开舀,这样的妹儿。”春晴说:“这牛肉,妈都舍不得吃,说要留着过年的。你们回来就吃了。”母亲说:“都是一家人吃,过年兴许会供应点什么呢,弟兄姊妹,父母亲,是亲骨肉,不要说一点吃的,就是要命,都可以给,不然怎么叫一家人呢?”

文刚已经看了些古书了,心里明白,“衣食足,而知礼节”,四妹好久没有吃饱过了,不喜欢别人来吃她的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他主要吃莲花白。母亲看见了,说:“文刚多吃些牛肉呀,你都十六岁了,才这么高一点。”文刚说:“吃饱了。”

文刚和中伟吃过饭,告别了母亲,就要上路。母亲追到地坝里,看了看天,满天繁星,说:“夜半三更的,干脆天亮走吧。”国忠、祥宁也追出来拉着文刚说,“三哥不走,挨着我睡,讲故事。”中伟说:“我们和大哥说好了的,要学自行车。”文刚对国忠、祥宁说:“放寒假,我回来,天天给你们讲故事。”一家人就挥手告别了。

两弟兄走出院子,到了大路上,又回过头看了看老家,屋里的灯已经熄了。文刚说:“妈妈和弟妹们,又上床睡了。他们的生活,好艰难啊!”二哥说:“现在,谁不艰难呢,你好好读书,书读出来就好了。”

回县城,因为是深夜,他们不敢再走小路了,于是走大路。研经到井研的公路,已经修了个毛坯,宽宽的,在月光星光的照耀下,路是白晃晃的,四周的山是黑乎乎的,向远处看,远远近近的丘陵,奇形怪状、朦朦胧胧的,有些怕人。他们的眼睛,就只盯着脚下的路。他们都是生平第一次深夜走路,既觉得新鲜,又有些恐怖。路上不但没有遇见一个行人,也没有听到一声狗叫,因为是深冬,也没有一丝虫鸣。他们不时又看看天,月亮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走,星星还是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月亮旁边有一块不小的乌云,两弟兄看见月亮钻进了云里,四周一片黑暗,连眼前的路也不很分明了。两弟兄就找话说。

文刚说:农民长年累月都是瓜菜半年粮,搞公共食堂,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东西来吃。现在不搞了,农民有了自留地,是会好起来的。中伟说:“我每天都可找三四元钱,我才不会去参加什么哩。我给他说,我只会编油篓子,干不来你们说的那一套。”那个人还说:“中国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太多了,只配当奴隶。”廖文刚问:“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可能是一个教师,我也只见过一次。”

廖文刚说:“我对中国也不懂,总觉得,地还是要一家一户的种才好。比如我们学校,地分到各个班,每个班又分到各个组,那菜就会一块赛一块的。”

离城还有十来里路,两弟兄都瞌睡来了,上眼皮和下眼皮,老粘到一块,渐渐地简直分不开了。两弟兄往坡上一靠,就都不动弹了。

“啊呀,这里又饿死了两个人!”文刚被这样的叫声惊醒了。在曙光中,两个中年人向前走去,只听一个说:“去年这两天,我经过宝五,地下差不多又有一具饿死的尸体,都没有人埋了。”另一个说:“搞他妈的什么千宝公社,不种庄稼,种草,放羊,怎么会不饿死人,唉,上头昏了,昏了!”文刚见天已经麻麻亮了,就推醒了二哥,一同到了大哥的厂里,正是星期天,两人各吃了一碗稀饭,一个一两的小馒头,就推着文辉的自行车,到井中校学习骑车去了。

上午第四节课上课了,是地理课,董嗣昌老师没精打采地走进来,他一看教室里,同学们更没有精神。董老师说:“同学们,没有精神,假精神还是要拿点出来嘛!”董老师,头发已经花白,说他骨瘦如柴,完全不是夸张。他讲课,有气无力的;同学们听课也是有人无心的,大家的肚子早已经如棉条儿般软,身子都像骨头已经被抽去了一样的直不起。大家想的是,快点下课。漫长的四十五分钟,同学们觉得,和二万五千里长征走最后的几步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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