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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阁罗迦卢与蛇女 (第2/2页)

我不清楚世德想要的是哪一种:梵我合一还是摆脱轮回,甚或只是解决当下的苦楚?

而我对哪一种都缺乏强烈的动机。

梵我合一就必须要破除摩耶。摩耶即玛雅,幻象。在《奥义书》的神话里,梵天被尊为创世主,他施展神通,变出一个有各类生物居住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一个纯粹的摩耶,并非真实存在。佛教继承了《奥义书》的这个世界如幻说,所以才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等等。

梵在世间显现的一切都是幻——摩耶,人必须要破除幻才能找到梵……《梨俱吠陀》说, “彼以摩耶,揭示宇宙,既摄黑夜,又施黎明。……彼之神足,闪烁异光,驱散摩耶,直上穹苍。”。

我觉得这像是大神梵天在逗弄人类:摩耶——幻,本身在事实上是梵的显现,因而也是梵,是梵的一部分。然后人必须穿越、经历、破除梵的一部分,才能抵达梵……所以这是一场考验,奖品是与梵合一。

可是为什么要与梵合一?对我毫无吸引力。我唯一想合一的只是一个我喜爱的男性人类,如此而已,没有更大野心。

威尔·杜兰特在《论生命意义》中说,“加入一个整体,投入全部身心为它努力。生命的意义在于有机会去产生或者奉献给超越我们自身的东西。”对此我不能认同。我对整体、集体这样的事物望而生畏,个体混淆其中,然后泯灭个性,钝化或被驯化为整体、集体的一份子,一颗小螺丝钉。

泯然于众是安全的,但我不喜欢这种安全。威尔·杜兰特的说法就相当于在承认:人是渺小的,他必须依托于一个更大的东西。

而我却以为,人是英雄的存在,他等同于造物主,因为他有能力创造。

所以,我怎么可能一心去追求什么与梵合一?

也许我不谦卑。但真正的谦卑应该是发乎于心的,如果我确实不想四肢匍匐于地,又为什么要伪装或惺惺作态地跪伏?

阿巫发消息来问候近况,我告知说正在考虑要不要和世德一起修行。她说:“既然你一心要挽回,又决定抱持,为什么这件事还需要考虑,一般不是立刻就追随吗?还有什么比两个人有共同理想、追求、道路,更紧密的联系?何况你一直对灵性那样有兴趣。可是你竟然还要考虑,真是有趣。”

某种程度上,我觉得自己像是阿巫的观测对象。不,确切说,是世界这间大实验室里,阿巫的重点观测对象。一切都是她的观测物,如同世界之于我的相机,我们只拣选其中一些置于笔下、镜头后。

她的话提醒了一些我未曾注意到的东西。

与世德共同修行无疑是“重新在一起”的最佳途径,尽管现在也“在一起”,但不是我要的那种在一起——只有以前那种相处才是我要的“在一起”。只要我与他共同修行,他便无法再对我说什么他不要爱情和关系、只想一个人之类的话,他会拒绝有所谓个人性的我,但不会拒绝一个同修者、乃至信徒。他需要仰视和崇拜,我知道。所以他一直那样在意未曾“征服”我——我不像其它女人那样被他一碰就吱哇乱叫然后瞬间到达快乐的顶峰,也不会哭喊着求饶之类,相反,我会挑战、激起他的全部斗志与力量,而他倾尽所有也未必便能令我缴械、服输——有时告饶的反而是他。

如果和他同修,那么便无需再纠结发消息会不会打扰他、烦到他这类的琐碎小事,也不必担心他不回复。他必然会回复,既然现在对他来说开悟高于一切,他不会放过任何有人与他探讨交流的机会,以及可以教导别人的机会。

还可以假修行之名,隔三差五与他见面,而无需等待他召唤和他的节律,只要我想。可以说,“有这样一句马哈拉吉的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可以为我解答吗”,“今天我冥想时遇到一点障碍,你能教教我吗”,诸如此类。他怎能拒绝?

就这样徐而图之,他怎能舍弃我?

简直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我为什么却要考虑,还要考虑?

阿巫只说有趣,却没有表示出疑惑,那么,她是知道我了?

“当然,你太骄傲。”阿巫说。

“不是傲慢?”我自嘲。

“不,是骄傲。所以忠于自我,所以不屑违心的手段。”

“因为你也是这样。”所以才能够了解。

“一个人只有先忠于自己,才有可能忠于他人。对自己都不忠诚,更不可能对他人忠诚。我们都是对自己比较诚实的那种人,所以也会显得比较任性、比较愚蠢。”阿巫说。

“因为不懂得趋利避害?”

“懂。只是标准不同吧,别人认为的利可能正是我们认为的害。”

“所以抱持不等于迎合。”

“挽回也不代表放弃全部自我。”

自我,正是世德一再、大力抨击的个人性,他要做的正是放弃自我,说正是自我造成了痛苦和问题。当我挽回,无疑是放弃了一部分自我——我的想法、坚持和标准,但如阿巫所言,不是全部。也不可能是全部。我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自己呢,没有这个“自我”,那么是谁在要爱世德,谁在要挽回,要抱持?如果没有自我,我会是什么,完全遵从世德的喜怒哀乐和喜好愿望吗,那样与一个奴隶何异?

也许他真正想要的正是一个奴隶?

但我不可能做一个奴隶,我先天没有奴性的基因。

抱持不等于迎合,抱持是我依然保有自己的品质,也允许他保有自己,他无需理会我的好恶,做他自己,而我照单全收接纳所有。如果放弃自我,那么就成了迎合——

因为世德希望我和他一样修行,所以我便遵从。

因为世德认为这样是对的、应该的,我便也这样认为。

因为世德喜欢,所以我便去做。

凡世德所爱的,我也要喜爱——至少装出喜爱的样子;凡世德所憎,我也要厌憎——至少表现得厌憎。

是的,骄傲,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做戏也不行。

所以我需要考虑——确认他所谓的证悟真我、寻求开悟是我真正想要的,或者至少是值得追求的。

然而一件事但凡需要考虑,不正是证明它本身缺乏吸引力吗。否则,早已动手去做。“念动一致”——如同健身时世德教我的——才是行动的至高境界,身心合一,没有分裂,没有间隙,行动与意念融为一体。而我在考虑。

除了对那个境界的好奇,我别无寻求动力。

那样就没有痛苦和不适了吗。而我是不是一点都不愿痛苦?我的智性告诉我,痛苦与快乐并存,不可舍弃偏颇,失去痛苦的快乐将不再被感知为快乐,会变得乏味、令人厌倦。但我难道真不愿一直只有喜悦,生活只有喜悦时难道真的一定会变得乏味?如果没有亲身尝试过,我怎能知道一定是这样?

但是要尝试吗,为什么我依旧缺乏强烈兴趣?

世德说,如果生活幸福谁会去寻求开悟。可知我没有那么不幸,或许我很不幸但自己却不觉得。

骄傲。是了,我要世德爱的是我本身,单单只是我这个人,剥去衣服、身份、职业等外在后,裸裎相对,我自身拥有的质地。如同当初我们一起罗列对方身上拥有的我们认同并喜欢的品质一样,只是品质,而非具体指向。诸如勇敢、意志坚定、上进、自律、专注、才华……无论体现在何处,这些品质或说美德,都因其自身而存在,自身即是价值之体现……而非因为我违背我自身、背叛我自己去迎合他的愿望,他才爱我。

阁罗迦卢对蛇女说:我不喜欢的事情,你任何时候不要做,也不要说。如果你做下了让我不快的事情,我就离开你,不再住你家。

我不是蛇女。阁罗迦卢这样的人我也不要。

如果世德爱的是一个虚假的我,那么这份爱就不可能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便不要。

如阿巫所言,一个人喜欢哲学,却不一定非要去钻研,宁愿踏踏实实做点自己喜欢又力所能及的事……开悟那些,终究太虚无缥缈了。至少,我在学习如何真正去爱。虽然做不到不介意痛苦,对现状甘之如饴,但我已决定放下头脑,跟随自己的心。

不知是否心随境转,世德搬家后,我们变得和睦些,欢笑也多了。

然而生活是故事的杀手,每当感觉一切步入正轨,甚至有什么美妙的事情将要发生,生活便嗖然射出冷箭,祭出闸刀,将我们剁碎、击溃,碾成齑粉……

故事才需要符合逻辑,而生活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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