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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用仪式开启一天 (第2/2页)

如是一万遍告诫自己。

世德在读的仍然是马哈拉吉,不过换了另一本,《我在》。我浏览一下目录,信手翻开一页,果然有他划了线的部分。就着掀起一角的窗帘透进来的光亮,手指顺着蓝色荧光笔的线条,不出声默念着那段文字:

当“我是”出现时,整个显相界也出现了;“我是”与显相界无有分离,它们是一体的。“我是”即见证者,整个显相界因之而生。

这一切显相背后的动力就是趋势或属性,亦可称之为玛雅(maya)。就像太阳和阳光:如果太阳未显,则阳光亦未显。类似地,如果见证者缺席,显相或玛雅亦缺席。当“我是”升起之时,万物显现纷纭;当“我是”消散时,万物消散。

似懂非懂,却觉得文字与意境很美。唔,玛雅,幻相女神,摩耶,虚幻,幻相。

室内很暗,虽然已经早上9点,但是世德窗帘的遮光性太好了,若非我小心掀起一角,凑着光线迎上去,是没有办法看书的。世德对睡眠环境有着近乎强迫性的要求,不能有一点亮光,连电源接通的按钮发出的红光都不可以,所以我是不敢开灯的,窗帘自然也不能拉开。

以前自然不是这样的。以前。以前他早已和我一起起来,甚至比我还早,开始做早餐,有时需要一遍遍来哄我起床。即便我先醒来,也是随意想怎样便怎样,要么闹腾他,要么踢踢踏踏在房中发出声响,哗啦扯开窗帘,让太阳进来……

以前。

“在此之前,我总把习惯看作一种摧毁力,它毁灭独创性乃至毁灭感知的意识;如今我却把这种习惯视为令人畏惧的神力。它如此紧密地和我们连在一起,它那不起眼的容貌那么牢固地嵌刻在我们的心间,可是这种几乎看不真切的神力一旦脱离开来,一旦离开了我们,我们便会遭受最最可怕的痛苦,到那时,习惯便会像死亡一般残酷。”

又是普鲁斯特。最近我在重温他。虽然有时他絮絮叨叨得令人厌烦,但是对人类心理的幽微却又探察得如此真切。至少对于习惯,他这段话真是应景。不久前我还抱怨没有自己的时间空间,抱怨世德仿佛吞噬了我,担忧着失去自我,谁知这样快就失去那些“在一起的习惯”,然后等到失去才发现有多么珍贵,又是多么想念。

也许假以时日我会形成新的习惯,习惯如今的世德,如今的相处模式?

不,我的希望并非如此。我希望一切回到从前,回到旧日的习惯。那些习惯很好,可以不必改变。

随意翻到另一页,划线的是这样一段:

在追寻真我的道路上,你的欲望会逐渐消退。而最核心的欲望是什么?是存在\/活着。当你安安静静地待在那份存在感当中一段时间之后,这份存在\/活着的欲望也会消退。这一点非常重要。当这份最后的欲望消退时,你就进入了绝对的真理实相——最本质的状态。

我有一点点恐慌。

欲望,什么欲望,所有欲望吗?人类如果失去欲望,毫无欲望,会变成什么,变成怎样?我无法想像一个毫无欲望的世德。

事实上,他已经在尽量减少各种欲望了,从最基本的吃与喝到普通的娱乐,戒掉了咖啡,也不再看电影,并说,最终会不再有性的欲望……是受这段文字的影响吗?

不能够也不愿想象那样一个世德。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全无实质可言。不过是时空中的短暂存留。只要表相还在,痛就会在。当事物消解了,痛也就没了。所以只有当形相和意识俱在时,你才会感觉到痛与苦。一旦形相没了,意识就没了,所有痛苦的感觉就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

这一段被世德分别用蓝、黄荧光笔各划了一遍。

形相,意识……我想起唯一一次和世德出远门,陪他去参加一个运动品牌的广告拍摄。高铁上,听说我竟没有看过《我脑海中的橡皮擦》,他立刻在Ipad上找出,坚持要陪我一起看。到了女主失忆的部分,我还好,他却已经涕泪滂沱,哽咽着让我一定不要失忆……那之后,他对阿尔茨海默症在意到我觉得过分的地步,除了各种有益脑部的营养品,还找相关的书籍看,生怕有一天我会得。那一刻我开始相信,恐怕他真是可以和我偕老的人……现在,这段话——“形相没了,意识就没了,所有痛苦的感觉就没了,什么感觉都没了”,失去意识,与患了阿尔茨海默症有何区别?什么感觉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不索性说人只要死掉,就再也不会感到痛苦算了?

我看得生气,把这本《我在》丢到一边去。

临近中午时世德醒了,提议去公园晒太阳。

这一次再度走在去公园的路上我没有上一次的失落。短短时日,我早已非吴下阿蒙,承受力大幅提升,对任何可能的冷淡、冷落都早已做好自我心理建设。何况这一次,世德并没有完全不理我,有时也会过来牵着手走一段。

他青睐大路旁边幽谧小径里的木质长椅,最好两旁大树参天或者修竹如密林,少有人经过,他喜欢坐在这样的地方进行他的冥想。我们在公园里觅到这样一处所在后,我留他树下独坐,然后自己戴上耳机打开音乐去慢跑。

以前,自然都是一起的。一起散步一起慢跑一起坐着,什么都是一起,如同连体婴。现在,我的存在却可能成为打扰,而他也不可能再和我一起去跑步。

我一面迟疑着要不要把“以前”这个时态和词汇驱逐出脑海,以免时时刻刻为现在与过去的落差失落,一面又想,是不是不断想着以前,便可能把它召唤回来。无论如何普鲁斯特也说过,“我感到我已经胸有成竹,因为未来仅仅存在于我们的思想里,通过我们意志力的最后干预,这未来似乎还可以改变。”

可是我没有胸有成竹的感觉。那么,不如跑步。

跑步融合了人类的两种原始冲动:恐惧和快感。无论是害怕了还是快活了,都可以去跑步。既是奔跑着逃开不幸,也是奔跑着追寻幸福。我把音乐开大,撒开腿跑起来。

据说人类所有的问题——暴力、疾病、肥胖、抑郁甚至贪婪,都是从停止奔跑那一刻开始的。人类天生就会奔跑,跑步是人类的本能,停止奔跑即是违拗本性,只能令本能以扭曲的方式出其不意地宣泄出来……我享受奔跑时肌肉、呼吸和思想融为一体的感觉,尤其头脑十分清明,许多无解的难题往往在跑步时豁然开朗。只是我和世德的问题暂时不在此列,也许假以时日……

我喜欢跑步,但还做不到“跑步即是目的本身”,不把它当作达成健康、苗条或其他目的的手段,譬如用来思考问题。我知道这是一种功利的态度,但却还不能对待跑步如同对待摄影,仅是出于热爱摄影本身,而并非为了摄影可能带来金钱与名气。这是艺术家的态度与生意人的态度之间的区别:享受一件事物的本身,远比它能带来的好处更为重要。生活不该被功利主义渗透、主宰。

我知道,然而还做不到。如同我知道真正的爱是无私无我但还做不到一样。至少眼下,跑步是我与世德安然共处的一种方式:不必在旁边打扰他,也不必感到被冷落,用主动的奔跑来证明我并非全无选择。

通常我会跑五公里,大约四十分钟的样子,然后回去找世德。依据经验,时间太短,他的独处时间不够,会烦躁,太长,他有时会挂念——因而也会烦躁,而有时又会突然想回去。当跑完四十分钟回来,如若他还是闭目冥想状态,我会在附近晃荡,直到他结束或想要找我的时候。

但今天才跑了三公里,他就开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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