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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院里院外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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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提起善堂慈济院总是悲苦的,凄凉的。

可眼前这小院在黄平州的记忆中总能听到笑声。孩子们围成一团不论酷暑寒冬,都变着花样玩得开心,好像这个泥刮灰墙的院子有无限大。

他喜欢往这儿来,有时什么也不干,就坐着看,也觉得满足。

今日他来得巧,正碰上内院老魏头从牛车上往里卸柴卸煤,看样子是受了捐赠,给院里的大人孩子们备冬。有老师和几个大些的娃娃也跟着帮忙。

黄平州走近招呼了一声,老魏头就瞧着他了,咧着一张满口黄牙的嘴朝他直乐。

“黄老弟,你可来得太是时候了。”

老魏头是个歪把子脸,年轻时被针灸扎瘫了半边脸,于是那边的眼皮再也没正经合上过,日子长了那只眼也看不清东西了。做表情的时候总有几分狰狞,可认识他的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老魏头旁的嗜好没有,唯独一样,就爱喝茶,一边喝茶一边琢磨象棋盘。只是他舍不得给自己个儿买好茶,每天弄些碎茶叶沫子,泡上八九泡,泡到水看不见颜色了也喝得开心。他总爱攒下钱来给孩子们在赶集时买些小玩意儿,和黄平州一样,是个看见娃娃们笑心里就舒坦的人。

也约莫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是最先跟黄平州攀谈起来的人。

黄平州生得还行,勉强能够上浓眉大眼的行列,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让他显得格外严肃,成天耷拉着脸,像是个随时能爆发的炸药桶子。因为这个,很长一段时间里,老师们都把这个立在墙外头专盯着孩子们看,也不说话的人当成了人牙子防备着。即使现在,还有些淘气的娃娃这么叫他。一瞅他来,就“人牙子来了人牙子来了”地吆喝着,一哄而散,嬉笑着远远围着他转圈,做又丑又可爱的鬼脸。

那天巧了老魏头也是在卸柴火,捆柴的绳许是让磨牙的耗子给啃断了,搬着搬着就哗啦散了一地。

黄平州也没多想,上去帮着拾,拾着拾着又帮着搬起来。事后老魏头请他喝了清如水的茶,黄平州陪他下了两盘象棋。老魏头难得遇到敌手,两人厮杀得开心,引了不少孩子们好奇跑过来看,这么一来一往,院里头的大人小孩就慢慢与黄平州熟络起来。

“可有日子没见你了,寻思你不来了呢。”老魏头也不客气,把一担煤塞得实实的,盘出浆的扁担就往黄平州肩膀上撂。他不问黄平州干嘛去了,也不问黄平州从哪儿来,这里的人都不会互相试探这些。

“不能。”黄平州说着,照样惜字如金。他把担子扶稳,挑起来往里走。

老师们笑着跟他点头,见人手够了,就放帮忙的孩子们去玩了。那几个大孩子也没跑远,就守在附近,一边看顾着更小的孩子,一边用余光扫着大人们是不是还需要帮手,懂事得很。

往柴火房走的路上,黄平州瞥见屋檐底下有个年轻姑娘,正笑着朝他招手。

他算是认识的对方的。说“算是”,是因为有过几面之交,可并不知道对方真正叫什么。有的孩子管她叫丫儿姐姐,有的就干脆叫漂亮姐姐。仅仅是脸熟而已,知道那姑娘偶尔会拉着一两筐大块的碎布头,来给孩子们用那些碎布拼整缝新衣服,旁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正如前面说的,他们不会在意对方到底是谁,只在意是不是真心来做事。

在他印象中,那姑娘手巧得很,比小婵的手还巧。平平无奇的碎布头子也能让她拼得漂亮,拼得趣味横生。院里头的女孩子们格外欢迎她的到来,有时甚至还能从她手中得到一些过于奢侈的头花,都是她用缝不了衣服的边角料扎的。

小姑娘性子也活泼,总能和孩子们玩儿成一团。她个子又小,有时候混在大孩子堆里玩得开心了还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孩子。

因为她笑得单纯灿烂,所以黄平州对她有几分好感,就觉得是生在自己家的妹子,每回见了都亲切。

黄平州见对方隔着半个院子朝他招手,也难得嘴角弯了弯,点了头,又埋头干活去了。

不得不说,黄平州干活很有一套,好似做什么都十分干净利索。毕竟正值壮年,有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气。

老魏头见他把柴房码得整整齐齐,心上高兴,又拉着他去喝茶下棋。毕竟有了这满满一堆的柴火煤炭,想到娃娃们冬天不用挨冻,他心情自然好。

见他们要下棋,几个孩子又围了上来准备凑热闹。可老师却称活干完了要上课堂,连推带赶得把几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孩子给弄进了简陋的教室。进了屋还能在外头听见小竹鞭啪啪敲在桌沿儿上维持纪律的声音。

严厉些总归是好的,毕竟这些娃娃们若是学不到东西,往后没依没靠可没法养活自己。

曾经老师也试探着问过黄平州,会不会什么手艺,想留他在教习所教孩子们活计。可黄平州想了想,却说自己只认识几个大字,旁的啥也不会,给婉拒了。

老师们闻言苦笑,任谁都能看出黄平州在撒谎。毕竟是不是平日里会做活计的人,一眼就能辨识出来。可老师们什么都没说,明白他不答应自然有他的考量,从此也没再提起这事儿。

这里的人从不刨根问底,“惨淡”二字于这院里的人来说就如身后拖着的影子,有人朝着光把影子藏得好,有人背着身瞅着影子过,谁的长些谁的短些,无甚分别,更没必要相互提醒。

为了不扰娃娃们上课,黄平州与老魏头特意把棋盘挪得很远,躲到角落里下棋。而那丫儿姑娘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屋檐底下继续缝补,为了过冬,她这回还弄来了棉花,弹得松软,给孩子们蓄在里头缝袄子。

那棉花可不是那种拆了旧被褥一层层刮下来的,而是雪白雪白,像刚下的初雪,像飘浮的云片子。黄平州插着老魏头想棋的空隙直往那儿瞟,心里掂量那一斤斤新棉的价值,不能免俗地揣摩起了姑娘的身份。

除了住在院里的,外头来的人都是做善事,有的捐,有的帮,也有像丫儿姑娘一样又捐又帮的。

与她常一起来的还有个会打针的,约莫是个护士,很有学识,也是又捐又帮,甚至还抽空教娃娃们认识药材。上回碰上还帮娃娃们种痘来着,听说痘苗都是她自费置办的,因为嫌上头分发下来的牛痘浆不新鲜。这么想来能和这种厉害角色当朋友的,必定也是家境教养极好的人家出来的。

黄平州素来对那些富贵闲人无甚好感,觉得他们是披了羊皮的狼,刮着民脂民膏装模作样,嘴里嚷着行善积德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赚一声“善人”,到了阴曹地府能判得轻些。可这两个姑娘见过几次后让他的成见少了许多,因为诚心喜欢孩子的人是彼此能认出来的,就像当初老魏头认出了他。

趁他走神,老魏头车三平四,再一步马八进七就是绝杀了。黄平州赶紧低头破局,回车保帅,可惜晚了,老魏头紧咬不放,执意跳马将军,逼得黄平州除了从旁逃命别无退路。老魏头置自己门前二路车不顾,飞车抄底,这回是彻底前后夹击,真真是一险招。黄平州后车位置不利,成了臣压君杀棋,这局就在他的束手无策中结束掉了。

老魏头嫌弃他中途走神让这一盘结束得太快。

“你别瞄了,老大不小的人竟然还动了小姑娘的心思?你再大个五六岁,人家能叫你爹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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