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傻,是痛苦最好的解药 (第2/2页)

也是李二狗命大，在大年二十八那天，他终于睁开了眼。

见到姥姥的第一眼，他没有哭，而是开心地笑了。他这一笑，却把周氏弄哭了，她的心一阵疼痛：傻小子，你咋不哭呢？你不是应该哭的吗？

幸亏姥姥带来了一篮子鸡蛋。这就是二狗最好的补品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远房的二婶王氏给他们送来些饭和菜。

大年二十九那天，舅舅刘大虎又来了。因周氏把刘大虎家的一篮子鸡蛋拿来，大儿媳妇在家里闹了好几天了。那鸡蛋是大虎媳妇自己舍不得吃留给快生娃的女儿的。她恨婆婆自私，只顾疼自己的外孙子，不顾她的外孙子。况且那李二狗就是个傻子，疼了又有什么用？她气得饭也不给刘贵虎做了，让他跟着他老娘去吃。

家里锅不动碗不响的，这年眼看就没法过了，刘大虎被闹得没办法，只好来接周氏回家过年。

周氏没办法，见二狗已无大碍，就恳求王氏帮忙照顾一下，自己就随儿子回了刘家庄。

王氏本来就是个心善的人，二狗他娘在世的时候和王氏处得姐妹一样。她家就住在二狗家的前面，妯娌间经常串门，两家有些事也会相互帮衬一下。二狗平时也会帮王氏做些个体力活。二狗人虽傻，却不是讨人嫌的那种傻，相反地，他是那种天真的傻，还有点招人疼。照顾二狗的事她也就应了下来。

李二狗人生第一次一个人过了年。没有烟花、没有爆竹、没有春联。陪他过年的只有天上的星星和无边的黑暗。还有姥姥留下的一篮子鸡蛋。

李二狗的傻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他娘怀他的时候，整天疯疯癫癫地满村乱跑。等他落地的那天，他娘的疯病竟然好了，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说来也奇怪，他娘怀他哥大狗的时候一点毛病也没有，而怀他的时候就无由地变成了一个疯女人。

李家村是西北地区的一个小山村，缺水少雨，山上又没有多少土地。他出生的时候，一家五口人不足一亩田。村子里的情况都差不多，全村一共二十几户人家，几乎家家穷得是日不聊生。

按照村里当时的情况，年轻男人在村里是混不到媳妇的。但是二狗他爹李老实年轻的时候是个讲成份的年代，他家是代代贫农，根红苗正。尽管是村里最穷的一户，李老实年轻的时候却长得英俊结实，因此在邻村刘家庄混了个小儿麻痹症的媳妇。

村里孩子也没几个，同龄的就更少了。村上办学是不可能的，孩子上学要到三十多里外的希望小学。上小学不需要学费，但村里却没有几家能供得起。因为学校远，孩子需要住校，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因此需要在学校吃食堂，多数人家缴不起那食堂的伙食费。

为了孩子识几个字，将来也能走出穷山村去城里打份工，李老实硬是到小煤矿去背煤供大狗读完了小学。大狗念书很聪明，年年考试都得第一。念初中要去乡里的中学，住宿、交通和吃饭的费用就更高了，他爹实在是供养不起了，只好让大狗辍学。

二狗因为呆傻，一天书都没有念。就是十来岁的时候，他哥教他认识了拼音a、o、e和几个阿拉伯数字。总共识字不超过十个，还忘了一半。

二狗有一身好力气，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他爹带出去扛活了。二狗除了脑子笨，手还是很巧的，工地上的活什么都能干。

大狗因为识了些字，十六岁那年就离开乡里去外地打工了。本来想着大狗能在大城市打工挣点钱回来讨个媳妇，未曾想这一去十年，杳无音讯。家里人也不知道去哪里去寻他，只以为是出什么意外，客死他乡了。

二狗的奶奶盼孙子回家盼到临死也没有闭眼，前年的正月里去地下陪他爷爷了。二狗他娘也因思子心切哭干了眼泪，前年的腊月里也添病去地下陪他奶奶了。只留下二狗和他爹相依为命。为了给二狗他娘治病，李老实欠下了一屁股债。为了挣钱还债，二狗不得不随他爹在小煤矿里艰难地讨生活。

但是现在就是这种在小煤矿挖煤的生活也变成了二狗的一种奢望。

因没钱治疗，二狗的右腿彻底废了。他用木板把受伤的右腿夹起来，靠一个凳子挪动。最困难的是上厕所，白天雪化了晚上又结成冰，院子里滴溜滑，二狗拖着病腿在院子里爬行，弄得满身泥。

王氏自己也有一家子老小，也只能给他弄口吃的，帮他烧个炕、洗个衣服。好在她家的丫蛋和二蛋都是二狗的玩伴，很多时候都是二蛋在照顾二狗。

在王氏的帮助下，靠着那五十块钱和家里仅存的一点余粮，二狗硬是坚持了下来。三个月以后，天气也暖和起来，二狗的腿也渐渐地消了肿，他去了夹板，竟然可以拄着拐杖行走了。

二狗他娘看病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清，借钱给他们的主要是二狗的亲戚和村上的邻居，现在见二狗家这么惨，肯定是没有还债的能力了，也放弃了追债的想法，就当那些钱打了水漂了。

只有一个债主例外，就是村长李金山。二狗他爹当时实在是借不到钱了，就向李金山借了二百元高利贷，二分利，用他家的三间祖屋和宅基地作了抵押。李二狗家的祖屋虽然破旧，但是是靠着村中心道的路边的。村里这样靠路边的宅基地已经没有了。李金山有两个儿子，他需要再弄一块宅基地。他见李大狗出门多年未归，李二狗又傻了，李老实眼见着就没了后人，因此一直就惦记着李老实的这个宅子。

一转眼就是夏天，李二狗已经可以自己做饭，也可以拄着木棍在村中行走了。李金山觉得可以出手了，他凭着借据把二狗撵出了老祖屋，安排他住在后山一个废弃的猪圈里。为了免人口舌，李金山还用茅草给那猪圈换了个新顶子。

好在现在是夏天，西北的夜晚温度适宜，就是蚊虫有点多。二狗拖着病腿蜷缩在猪圈里，米筒里只剩下最后一碗米了，最多还能维持三天。二狗也不知道愁，他只是傻傻地看着夜空的星星，他感觉到他的右腿从今天下午就不怎么疼了，心里一阵无名的舒坦。二狗在柔软的茅草铺成的地铺上静静地躺着，没有怨恨，没有痛苦，没有妄想，他回忆着那些挖煤的幸福生活，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见到了他瘸腿的娘，慈祥的奶奶。如果有人在场，就会发现，梦中的二狗露出了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