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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那些波澜壮阔下(二) (第2/2页)

关羡潼看着远方那座防御工事早已捉襟见肘的西州城,大弩尽毁,尤其是在己方步军几乎拆掉北山城后,这段时日数百架投石车疯狂抛掷巨石,所以这个夏天,西州城的头顶雨水很足,一场场石雨。除去西州城和北山城之间的两侧边缘堡寨,其余大小据点,都已经给想捞取战功想疯了的妖族世家私人骑军清剿干净,那些守卒不多的烽燧无疑是当其冲,早早成了最佳狩猎目标,一些兵力稍显充裕的较大戊堡,也在数股以至于十数股家族私骑汇流后一冲而破,此举倒是省去了关羡潼很多烦心事。

现在的西州关外,在北山城被毁掉后,其实很适合骑军长途驰骋,可以说关羡潼的西线大军只要拿下西州城,不但西州门户大开,在虎豹骑兵力绝对劣势的前提下,妖族西线进可攻,退则可以一口气退到西州城以北的关外,甚至直接退出西州又有何难?你于正的步军不管战力如何出众,但是两条腿的步卒能跑得赢四条腿的骑军?所以万骞的步军虽然战损惊人,几乎每天都有两三支千人队打到崩溃的凄惨境地,但表面眉头紧皱的关羡潼事实上并没有太大忧虑,内心深处还对主持西线的老朋友程润生,有着一丝不为人知的幸灾乐祸。当时皇帝陛下要程润生去那北境边军并无险隘可以依托的西域,却要他关羡潼攻打西州,要他带兵穿过西州关外这条号称可以埋葬十五万妖族大军的恐怖地带,关羡潼何尝没有怨言,只不过现在回头再看,真是福祸相依天意难测啊。

万骞眼角余光瞥见关羡潼那种胜券在握的神态,这名战功显赫的先锋大将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没有说出口自己的猜测。庙堂上一位豪阀大佬说过,“万骞一人,让我西线大军在西州关外少死了五万人,无异于我方凭空多出擅长攻城拔寨的五万勇悍步卒!”照理说,一跃成为与沈轻舟罗宁则李平等年轻人同一线名将的万骞,此时应该最是志得意满,但是万骞却总觉得西州战况没这么简单。

关羡潼突然伸手指向那形势急转直下的城头,不惊反喜,哈哈笑道:“万骞,你瞧瞧,于正总算坐不住了,我还以为这老儿在西州境内咱们挖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坑,不料也就是这么点定力了。失望,真是失望啊!”

当万骞看到西州城头的惨烈战况,终于如释重负。

西州城的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占据有西州关外唯一可供大规模骑军入关的雄关险隘,因此此地战事只有硬碰硬,双方想要展开任何奇袭都是痴人说梦。万骞麾下的西线步军近期已经可以不断涌入城头,昨天万骞就亲自率领八百死士登城作战,酣战小半个时辰后才被赶下城头,当一场攻城战的主战场从蚁附城墙变成城头肉搏,往往就意味着距离破城不远了。大概是也知道西州城岌岌可危,这是于正的老字营步卒第一次出现在西州关外战场上。万骞策马前冲,在没有城头床弩的威胁之下,以万骞的武道修为,加上身披铁甲,并不畏惧城头那零散几名神箭手的步弓远射。

万骞抬头望去,果然是一大波西州老营步卒支援城头了,披挂典型的札甲配制,一律由北境官方匠人精心打造,这种札甲由一千五百枚精铁甲叶组成,再以坚韧皮条和甲钉细密连缀而成,重达六十余斤,比起西蜀第一等重甲步卒毫不逊色,况且北境男子体格先天就要优于西蜀士卒,于家步卒身披重甲手持长矛列阵拒骑,曾经在一连串战事中挥出令大明骑军瞠目结舌的效果。重甲步卒在大秦王朝的诞生,在大唐王朝的成型,本就是在大规模骑军逐渐成为战场主角、尤其是草原骑军愈势不可挡后,一种应运而生的畸形兵种,宗旨是既然步军已经比不过骑军的灵活,那么就干脆全部舍弃机动性,以静制动。当然,重甲步卒原本不是用作守城的珍贵兵种,倒不是单纯因为以步对步属于大材小用,而是重甲步卒披挂太过沉重,在寸土寸金的城头地带进行近身厮杀,并不明智。

但是,已经攻上西州城城头的四百妖族死士,几乎一个照面就被札甲步卒斩杀殆尽。

万骞转头对一名传令卒沉声道:“让郑泰领两千骑军去接应攻城步军的撤退。”

城头之上,生死立判。

妖族步军本就差不多精疲力竭,其中一人仍是劈出势大力沉的凶悍一刀,结果被对面铠甲精良的于家重步卒抬起左臂一挥,就随意挥开刀锋,那名老字营于家锐士继续前冲,右手斩妖刀瞬间刺入这名皮甲妖怪蛮子的胸口,凭借巨大冲劲直接将这个妖怪撞靠在外墙之上,迅猛拔刀后,双手握刀重重撩起,把一名伺机想要砍在他脸上的妖怪蛮子从腰部到肩头,扯出一条皮肉掀开深可见骨的血槽,猩红鲜血溅满了这名重步的整张脸庞,格外狰狞。

一名妖怪被从一处残败城头的破裂处当场撞出城外。

西州城头,铁甲铮铮。

一颗颗妖怪鲜血淋漓的头颅,被那些魁梧甲士同时抛下城头。

除去登城士卒无一幸免,听到撤退鼓声的妖族攻城步军连忙撤下云梯,在他们头顶,不断有头颅和尸体砸下,以及重新返回城头的弓箭手泼洒出的箭雨。

这场血雨和箭雨,是西州城对先前妖族投石车造就的“雨幕”,最有力的回答。

城门紧闭至今的西州城第一次主动升起大门,一大股重甲步卒冲出。

城头之上,西州重甲步卒就顺着云梯滑下,对那些后撤不及的妖族步军展开一边倒的屠戮。

如同洪水倾泻出城,不断有妖族步军“淹死”在血水之中。

最为靠近城头的妖族两千骑军得到万骞军令后,开始加冲锋,展开一轮轮骑射,试图在救援己方士卒撤退的同时,尽量压制住西州城步军的出城列阵。与此同时,城头上射程比骑弓要更远的步弓,也果断放弃对妖族步军的射杀,转向正在对出城重步进行扰骚的妖族骑军。那名骑军将领郑泰抬起手臂往后一顿,骑军不再向前,开始缓缓后撤出五十步,绝大多数城头箭矢就落在这五十步之间的大地之上,重新掉头的郑泰环视四周,有些郁闷,除了从骑军两侧紧急后撤的攻城步卒,真正阻滞他们更多骑军赶赴战场的罪魁祸,恰好就是附近那些本该负责后续攻城的步军方阵,否则只要给他们两千骑去堵住城门,以如今西州城的弓弩数量已经不足以造成太大威胁,那么四千骑不说彻底阻止那支步军出城,最不济能够让其无法舒舒服服铺展阵型。

郑泰的这支骑军可谓西线精锐,除了因为没有预想到会冲阵而暂时没有携带的长矛,骑弓步弓皆有,套索和投斧等杂七杂八的武器更是层出不穷,身上清一色的锁子甲,相较普通草原骑军的皮甲更是堪称遮奢的大手笔。

郑泰这支岿然不动的静止骑军在汹涌后撤的妖族步军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

很快就有几股增援骑军艰难穿插于步军中奔赴而至,加在一起差不多也有三千五百骑,但是战场上的战机从来都是稍纵即逝,那支西州步军在近千负责辎重运输的辅兵娴熟帮助下,已经在西州城门外从容列阵,密集如猬刺。但是不知为何,这支步军并没有在阵前摆放那些阻滞骑军冲锋的三板斧,鹿角木、铁蒺藜和拒马。郑泰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西州城好歹是西州关外防线最后一座重镇,就算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城以步制骑,可是城中怎么也应该象征性储备这些兵家常物,郑泰笑了笑,没有更好,那些设置四根斜木、凿孔插放铁枪的大型拒马,和那种万骞翻来覆去讲解了无数遍的另一种简易拒马,实在是让郑泰这种骑军将领光是听到就一阵阵头皮麻。

郑泰仔细观察那支西州步军的兵种分配,果真如那帮文绉绉的军机郎所说不差,膂力最强的健壮盾卒立起几乎等人高的大盾在前,后排锋锐长矛从盾间倾斜刺出,藤牌铁墙之上,形成多排盛夏时分也能让他们骑军感到寒意的枪林,在此之后,是放弃斩妖刀手持大斧的斧兵阵,随后是能够比骑军更早挽弓杀敌的弓手,以及射程比步弓更远的腰开弩和蹶张弩。郑泰下意识屁股抬高离开马背,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很难现这支于家老字营步卒的更多内里玄机了。

一名从北方草原来到西州关外的骑军校尉笑问道:“郑将军,怎么讲,要不然让我先带兵冲一冲?试试深浅也好的嘛。”

郑泰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校尉,是某个占据北方大片水草肥美草原的郡王嫡长子,年轻气盛,先前在北山城周边烽燧堡寨的扫荡中立下不少战功,现在就等着攻破西州城去西州境内大开杀戒了,据说这小子都跟一帮出身相仿的贵族子弟商量妥当了,到时候入了北境,别的地方都不去管,就合起伙来盯着那个盛州城使劲下嘴,那里的水灵娘们可是连中原男人都要流口水的,到时候先挑湛王府的那些贵女独自享用,其她姿势稍逊的女子都卖给草原大小权贵,既有银子,也赚人情。

郑泰作为南方高门子弟,对于这些北方权贵子孙没有什么好感,这二十年来,北方小贵族都敢在南方作威作福的事例数不胜数,但郑泰仍是摇头道:“那支四千人步军是西州于正的老字营,是嫡系中的嫡系,我们不要轻易冲阵,万将军只是让我掩护步军撤退,不可贪功冒进。”

那名校尉嘿嘿笑道:“是不是贪功冒进,那得我打输了再下定论,我手下这一千草原儿郎,哪个不是钻马肚跟玩一样的精锐骑军,郑将军你既然不敢冲阵,那就一旁待着看我掠阵便是。”

郑泰面无表情道:“哦,那本将就静等捷报了。”

年轻校尉放声大笑,一马当先,冲向那座防守森严的步军方阵。

一千骑以两百骑为一排,五排之间又拉出一大段间距,前两排以矮个子里拔高个的“重骑”为主,人人手持原有的长矛、要么是从北凉戊堡缴获而来的铁枪,所披甲胄也优于后三排,迅向前推进。这种草原民族使用极其熟稔的骑军冲阵,阵型朴素而运转灵活,曾经在大唐王朝末年面对中原步军取得无往不利的卓然战果,令中原大地处处狼烟,每当与中原步军即将撞阵之时,后三排轻骑就会突然加快冲锋,从铁骑缝隙中疾冲出,或骑射洒出密集箭雨或丢掷短矛,若是敌方步军方阵能够保持稳固阵型,那么重骑不急于冲阵,绕出弧度从方阵两翼滑出,轻骑依次尾随,如果在步军方阵两侧寻找不到战机,就返回原地,依此反复,直到步军方阵动摇出现一丝漏洞,铁骑就会展开一轮真正致命的强悍冲锋,为后方轻骑切割出突破口。

昔年在人族王朝版图上肆意驰骋的草原骑军,如今不论是甲胄还是兵器都获得极大提升。

只可惜这支千人骑军所面对的敌人,是于正的重甲步卒,是北境边军。

而不是那个被某些豪阀文人吹嘘成“历代王朝皆以弱亡国,唯独大汉以强亡”的绣花枕头王朝。

当现只有一千骑独自冲锋的时候。

这支步军方阵做出了惊世骇俗的举动,违反兵法常理地自行放倒了作为拒马阵精髓所在的盾墙和枪林。

仅仅在三百步到一百步之间。

在锋芒毕露的大量弓弩劲射之下,那大声呼喝的一千骑,人仰马翻,躺下了整整六百多骑。

而接下来一幕同样跟兵书上的说法截然不同,步军大阵没有继续大规模步弓抛射,仅是精准射杀那些见机不妙试图脱离正面战场的几十游骑,而前排则重新起盾持矛。

就像是在说,骑军冲阵?那就请你来!

在发现自己的领军校尉被一根箭矢贯穿胸膛后,剩余妖族三百余骑疯了一般不顾生死地冲撞过去。

撞向那些尖锐的拒马枪。

一撞之后。

整座步军方阵依旧稳若磐石!

盾牌之前。

长枪之中!

三百余匹妖族战马,无一例外,都被长达两丈半的长枪当场刺透!

西州城城头上,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身边有新任西州将军邓越和西州副将杨兴这两位北境封疆大吏的亲自陪同,从头到尾老人根本就没有看一眼妖族千骑的自寻死路,而是望向更北的西州关外,自言自语道:“三天后,四支骑军就都可以进入西州了吧?”

————

西州关外,两万虎豹骑一分为二,车骑将军李成林和骠骑将军张宪各领两千骑继续北上,负责捣烂妖族粮草运输和截杀那些游散骑军队伍。

罗宁则亲率一万六千骑,在原地迎接两支骑军的到来,到时候西州骑军要为后者充当护卫。

虽然后者两支骑军人数加在一起,才刚刚过半数而已的虎豹骑。

但是罗宁则没有丝毫愤懑。

————

两天后,一支万人骑军率先脱离大军,冲入西州。

一座座颓败堡寨,一座座无人烽燧。

满目疮痍。

大风掠过城已不城的北山城,如泣如诉。

这一万骑没有在北山城停留,只是绕城而过的时候,所有骑卒都自抽出了斩妖刀,高高举起。

缺月铁骑。

就这么无声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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