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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不思量,自难忘七十六 (第2/2页)

白缺嘴角勾起一个酣畅笑意,终于来了。

百多岁高龄的老人双膝微屈,左手摊开向前缓缓伸出,右肩低斜,右手握拳。那名不速之客两拳赠礼,送了他白缺足足一千丈,白缺万万没有不还上一礼的理由。

身穿粗麻衣裳的老人这一平淡无奇的起手式,天地之间既没有风卷云涌与其交相呼应的意境,四周也没有任何飞沙滚石的雄烈气象。白缺收回视线,轻轻呼出一口气,耳膜剧烈震动。穿过天门那人在两拳过后,没有乘势追击,只是在七百丈外微微停顿了一下,等到白缺站稳身形,这才开始第三次冲击,一步一个脚印,却不是踏在地面上,而是凌空而行,如同石子打出一串水漂,离地数尺,形成一圈圈气流涟漪,每一次踩地,都如洪钟大吕敲在白缺心坎上,使得白缺不光是耳膜震动得幅度越来越大,甚至连两侧太阳穴都开始一凹陷一突出。白缺仍然没有出拳的迹象,等到那人最后一跃,一步跨过百丈,重重踩地后,蓄势到了极致,一拳砸来,白缺耳膜与太阳穴同时猛然静止不动,这才一拳轰出!

两拳相撞。

砰一声巨响。

两人双拳之间侧面横生出由磅礴气机散开的一扇“湖面”,这抹纤薄湖面狰狞扭曲,震天响声传遍荒野,几只冬雀低空盘旋,不经意间撞上这面气墙,立即被撕裂粉碎得面目全非。

白缺脸庞那张不见老态的面皮如同湖水吹皱,浮现一层层细微起伏,然后缓缓归于平静。

两人出拳手臂都不约而同往后荡去,然后同时换手一拳,几乎又是一场响彻平原的冬雷震震。

白缺微微一笑,轻轻缩手。

那人晃了晃手臂,也没有怎么胡搅蛮缠。

两人都没有挪步,但两者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大地撕裂出一条宽度长度都在逐渐拉升的沟壑。

白缺缓缓问道:“是该称呼你湛王还是大秦皇帝?”

有一双熠熠生辉金黄眼眸的年轻男子笑道:“赢修然就行。”

白缺望着年轻人那双逐渐黯淡下去的古怪眼眸,全身气机如一挂长虹向身后飘伸出去,老人有些遗憾道:“原来才一炷香的风光。也不知道规矩是谁定的,无趣。”

赢修然讥讽道:“想要有趣,你怎么不去天上找神仙打。”

白缺笑道:“腐草为萤,就算真有飞升证道的天上仙人,也未必是什么好货色。

赢修然问道:“你是想在人间打输了一架,才能心甘情愿跨过天门?”

白缺摇头朗声道:“生而为人,死而为鬼,才是最实在的道理。至于神仙不神仙,在老夫看来无非是些贪生怕死的窃贼。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窃命者仙,所以鬼神之说,老夫只肯信一半。”

赢修然摆手道:“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要杀我轻松得很,你到底怎么说?”

白缺笑问道:“你还有没有机会恢复方才的境界?”

赢修然无奈道:“难。”

白缺点头道:“只要有就行,老夫下次就在渝京等你。”

白缺转身径直离去,赢修然咽下一口血水,蹒跚返身。

沈忻拔出望舒剑,神情犹豫不决,她一抬手,驭来剑鞘,放好望舒剑。

赢修然本想以武当山下一战作为江湖收官,就已经对得住这几年拼命练武,返回北境以后,一般来说就再难做到心无旁骛,进入准圣又入圣人,不说后无来者,最不济也是前无古人的壮举,赢修然已经对以后的境界提升不抱期望,在北方安安心心做个土皇帝就足够。可怎么都没有想到真正的官子局,会是如此惨烈,如今赢修然一穷二白,原先圣人的内力,也所剩无几,如果说身躯体魄是一栋气机充盈的楼房,那么赢修然就称得上是家徒四壁了,尤其是被程思文毁去剑意,更是让他失去了剑心,赢修然神情枯槁,乡野一阵清风拂面,一股泥土气息扑鼻而来,他手脚冰凉,只得双手插袖御寒。

沈忻淡然问道:“白缺到底有多强?”

赢修然望向天空,轻声道:“白缺硬扛两拳时也就出了五分气力,最后约莫有八分左右。”

沈忻对此不做评价,平静道:“我要回去了,你现在体内道妖之力十不存一,可别死在归途,程思文,何圣熙,白缺三位顶尖强者都没能杀了你,要是死在无名小卒手中,你可就真成笑话了。”

赢修然坦然笑道:“我的确是没什么后手,可刘澹和赵乾那边也差不多一样黔驴技穷,没有何圣熙和程思文两大顶尖高手坐镇的妖族皇城,也比纸糊稍好一点,我要是沈文恭,直接就去皇城摘了刘澹头颅。江湖事了,以后就看北境如何见招拆招,我的武学修为如何,其实已经无关大局。”

并肩而立的沈忻讥诮道:“拼家底,你们赢家拼得过赵家?”

沈忻犹豫了一下,问道:“其实我很喜欢一首词,‘花自飘零水自流,不思量,自难忘。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赢修然自嘲道:“不愧是长公主殿下,懂的就是多。”

下一刻,赢修然猛然回神,不过沈忻已经不见踪迹。

原地驻足不前的赢修然环顾四周,天地清明,气象萧索,就这么一直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慢慢闭上眼睛,记起了许多往事,许多旧人。在脑海中走马观花,当一个人手头太过阔绰时,往往眼花缭乱,不知道应该珍惜什么。

赢修然抬臂伸手一拂,好像是推掉了杂乱案桌上的一样物件,“山岳退散。”

不见武当,不见四山,不见泰山,不见所有名山。

拂退脑海中的天下山岳之后,赢修然第二拂,“江海退散。”

不见嘉陵,不见云梦,不见洞庭,不见一切江湖。

第三次推拂,“城楼退散。”

不见盛州,不见风都,不见渝京,不见一切城池高楼。

第四拂,拂退草木。第五拂拂退日月。第拂拂退世上众生。

这一刹那天地之间,赢修然仿佛茕茕孑立,仍然闭眼,却在漆黑中“茫然四顾”,不知在寻找什么。

等到赢修然以为就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却骇然发现无法睁眼,如同练刀之前许多次午睡时遭遇的鬼压床,如何都睁不开眼睛恢复清明,分明是误入歧途的征兆!以往有雄浑道妖之力傍身,赢修然修行路数不管如何驳杂,不管如何剑走偏锋,根本不用担心会沦落到走火入魔,可此时那颗琉璃般的剑心已经荡然无存,正是赢修然根基最为动荡不安的时刻,他又一时起意,想趁着与白缺巅峰一战后残存余韵,抓住那一丝可遇不可求的明悟,希望可以一步登天,直接跻身圣人巅峰。欲速则不达,何况赢修然经历过准圣境界,本该每次升境都更加如履薄冰,外人根本不敢想象有人会像赢修然这样不知死活,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无法醒来,赢修然竟然在不知深浅的虚幻中笑了,先前拂退山河,此时便慢悠悠一抱一揽渐渐收回所有山河景象,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赢修然发现在此境中完全颠倒乾坤,好在他也不急,按照常理,无论武道还是天道修行,都以心猿意马为大忌讳,赢修然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放任自流。依稀之中,赢修然好似看到了持剑女子去而复返又去。

然后赢修然的“视野”瞬间抛远千万里,既看到了一位年轻道士手持真武剑闭目凝神。也看到了南海的潮涨潮落,还看到了一名老人御剑劈波斩浪。

最后看到了山清水秀的一个小村外,一个蹲在河边痴傻发呆的幼龄稚童突然开了窍,灵气四溢,回到村子见到一扇窗户所贴剪纸的那一抹红,稚童便心生莫名欢喜。

赢修然终于睁开眼睛,抹了抹脸,不知不觉已是满脸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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