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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冰块与棒棒糖 (第2/2页)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不信上帝吧。”

“没有上帝的。即使有,也不是上帝让他死的,是我。”

“为什么?”

“他死在帮我买东西的路上。我没叫他去,他就不会死。”

“可能是这样。”

“他特别棒。我哪点都不如他。大家都喜欢他。但是他死了。”

“嗯。”

“该死的是我。”

“没有谁是该死的。”

“可我们都会死。”

“是的。”

“我的家人和朋友骗了我两年,说他是心脏病死的。”

“为什么骗你?”

“大概是为了保护我吧,让我不那么难受。也不一定,可能是怕我去报复。我小时候为弟弟打架,打起来就不要命。”

“你会去找那个丢东西的人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但他被判了三年,现在还没出来吧。”

“想报复吗?”

“弟弟回不来的。”

“他们不该骗你的。”

“不。我今天才确定自己被骗了。之前已经意识到了,但不敢去确认。我是喜欢谎言的。只是它再也骗不了我了。”

“这样。”

“我梦不到他。”

“你梦不到弟弟?”

“梦不到,一次都梦不到。”

“一次都梦不到。你想梦到他吗?”

“应该是想的。但我又害怕。我怕见到他。”

“你怕见到他。”

“你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一定恨我。”

“有可能。”

“我一辈子都完了。”

“你还小。一辈子还长。”

“每天都一样。一辈子就是一天。我已经完了。”

“不要说这种话。我不喜欢。”

“可我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的。你已经在做了。”

我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她。一片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大概也看不清我的。

“这次你没有逃。”她轻轻牵起我的手,把那根准备给我的棒棒糖牢牢拍在了我的手心里,“你说出来了,就是在面对过去了。它是幸福的也好,痛苦的也罢,你都在面对了。”

“这没用。弟弟死了。”

“你还活着。”

“一想到这个我就更难过了。”

“至少你不再逃跑了。自责也好,懊悔也好,你背着它们走吧。走起来,别让它们压垮你。你丢了一块冰,它化了,变成水,变成气,你找不到它,只是你看不到它了。它还在的,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剩下。不要用眼睛,要用心灵去找,你还是能感受到它。你把水重新聚起来冻成冰,不会再是过去的那块冰了,我们每个人都清楚,但你已经在找了。或许找不到那块冰,但也许能找到你自己。”

“有什么用吗?”

“有没有用不取决于任何人,只取决于你。就像你手里的这块糖,它已经是你的了,吃还是不吃,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全都由你决定。你不会把糖还给我的吧?”

点头,又匆匆摇头。总之,我把糖揣进了口袋里。

“回家吧。再见。”

“嗯。下次见。”

风吹过回廊,她消失在了黑漆漆的那一端。

“你在这干什么呢!”

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故作威严地响起了。

“把手举起来,你被我逮捕了!”

我乖乖照做了。

“跟我走!”

被米乐押着回宿舍的路上,我几次想解释,我连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没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直到我们俩进了房间。寝室里,大家各忙各的,和往常一样。我被米乐推到了阳台上。

“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这副架势,比我今天审问蒲云和赵蕤时还要威严。

“我错了。”

“错在哪?”

“我没跟你说就……”

“知道就好!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吓死我了。”他踮起脚刮了下我的鼻子,“不是说好了,要去查那件事,得我们俩一起吗?你怎么一声不响就去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十有**是赵蕤跟他说的,也可能是赵蕤告诉了姐姐,姐姐又告诉了他。

“还有脸笑!我要罚你!”米乐跳起来敲了一下我的脑壳。

“明明是你不让我联系你的。”

“跟明明有什么关系?不许狡辩!现在是审判!”他不讲道理地岔开了话题,用拳头锤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判你把床的一半割让给我,作为赔偿!”

“怎么割啊,又没有锯子。”

当然不可能真把我的床板切下来一半拼到米乐的上铺去。要是这么做,生活老师非把我们轰出去睡大街不可。米乐无非是要求我今晚陪他睡,虽然在他看来可能是他陪我睡。然而我们俩只会在室友都不在时挤在一起。我都能想象他们看到熄灯后米乐径直往我床上一躺是怎样一副表情了。好在涛涛在夜聊时谈起了昨天的比赛,另外两位室友大概会以为是我们被淘汰了,还很难过,就想互相陪着吧。

“柯柯。”当大家都睡着以后,米乐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啦?”

“那个人要是出狱了,你想去找的话,一定要叫上我。不然,我就永远都不跟你玩了。说到做到哦。”

“知道了。不过,你干嘛把我们俩的脚绑在一起啊?明天你要早点解开啊,不然他们看到了很不好的。”

“怕你梦游啊。”

“我哪梦游过?”

“睡觉了。”

“你是怕我跳楼吧?”

“睡觉!”

“我不会跳楼的。”

“我跟你说了,睡觉。你烦不烦?”

“咱们现在这样子,我要是跳楼了,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带上吗?”

“你敢!”

确实不敢。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是在重庆吧,有一个男的跳楼,砸到两个路过的女孩子。三个人都死了。杀人是最重的罪,无论是杀别人还是自己。

“柯柯。”

“嗯?”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说睡觉吗?”

“哦。对了。我昨天晚上想,我要好好练射门,任意球也会练的。”

“我陪你练。”

“我要比蒲云更强。”

“你一定能比他强。”

“我们明年能夺冠的。”

“米乐。”

“怎么?”

“我有一块棒棒糖在外衣的兜里。明天一早我把它翻出来,咱们俩分了它,好吗?”

“不好。”

“为什么?”

“要先刷牙才能吃糖。我们刷完牙再吃。”

“好呀。”

第二天早上,我翻遍了衣服裤子,都没有找到那根棒棒糖,人急得要死,差点又要乱丢东西了。米乐抱住了我,跟我说他中午会去校门口帮我重新买。结果就是我要他赌咒发誓不许一个人去。熬到了中午,我们俩一起出了校门。他走在前面,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步不离地跟着,目不转睛地警惕着天空。毕竟零食店上面还有好几层楼呢。接着,我一脚踩到了人行道的坑里,两个人都摔了一跤。米乐又气又笑,边数落我没长眼睛边帮我拍着灰。但不管怎么说,我们买到的棒棒糖真的很甜,我没有很讨厌它。要是能把之前那根再找出来就更好了。

[1]海明威《桥边的老人》。

[2]加西亚·马尔克斯《礼拜二午睡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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