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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第2/2页)

木匠将她抬回屋内,找了一条纱布,准备开始处理伤口。

“伤口倒没感染,先把血水处理一下,过一会儿可以直接用麝香膏了。”

木匠嘴里嘀咕着,手上将纱布摊开,把棕黑色的药膏刷上去。

等处理完伤口,木匠便又拿起那没雕完的木雕,继续雕刻。

时至高舂,黑衣姑娘再次醒来。她睁眼便看见木匠拿了火引子,起灶做饭。

“……又醒了哇?”

“……”

“哎呦,我给你说,哪怕你是修士,你这个伤莫得个七八天好不脱。”

“不行。”黑衣人做势又要爬起来。

“唉,搞啥子?趴到起!”木匠的语气急了起来,“你要走,得行,我没说不让你走,那你走的脱啵蛮?日么才走两步斗打旋旋儿,哪个遭求得住?”

“啊……啊?”黑衣女子听这话,有些发懵,手上的动作老实地停住了,怔怔的把木匠盯着。

木匠迎着她的目光,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抠了抠头,语气缓了下来:“呃……我斗是喊你这两天先安心呆到这儿,等你伤好点儿了,我把你带到镇子上的郎中那儿去,你自己去也得行,晓得啵?”

“可是……”

“那你自己起来走一哈嘛,看哈子,站得起来啵蛮!”

黑衣少女将自己的身子颤抖着撑了起来,背绷得像一张弓,冷汗唰的冒出,背后火辣辣的疼,她只是咬咬牙,一声不吭,从背囊里掏出了枪,撑着身体,朝门口挪去。

“哇……哇操……你牛逼,你还真站啊!”

木匠直是看傻了,背后冷汗直冒,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硬的人。

黑衣少女的衣服上又开始浸出了大片的血渍,她停在原地,爆鸣声疯狂的灼烧着耳膜,脑袋里一阵眩晕。

“我晓得你牛逼了,你还是回来躺到,我错咾,行吧?”

黑衣少女已是听不到人说话了,只听得到耳朵里面的嗡嗡的声音。木匠只好走上前去,小心地把她扶回床上。

半晌,她才又清醒了一点。

那女子躺在床上,气若游丝,浑身不住地抖,手里却还捏了一道爆符,调动起体内最后一丝真元。现在根本走不掉,她明白处境是很危险的,只看那木匠接下来会如何打算。

木匠拿一块儿纱布平放在桌上,把麝香膏刷把上去,又在上面再盖了一层纱布,从木柜里掏出两根粗布条子来。

“来,我扶你起来,我数三二一,”

“三,二,一,起一一来。”

木匠扶着黑衣少女坐在床上,把药膏和粗布条递给她。

“我出去,你个家把这药敷到背壳子高头。”

说罢,两三步跨出去,把房门掩上。

少女皱了皱眉,探出手去,在那药膏上面摸了一摸,放到鼻尖闻了闻。

“是麝香没错……”

将衣带松开,半解衣服,把裹药布贴于背后,再用那粗布条子绑结实了,束好衣服后,她轻声招呼了一声。

木匠进屋,他俩相顾无言,好一会儿,少女先开口。

“你……要后悔。”她说话显得有些费力气,声音颤抖。

“啥子?”

“我得走……”

“日么人都要洗白了,还走个铲铲儿。”

“……”

黑衣女子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头侧过去,不再搭理木匠。

木匠往灶里面的火堆塞了两节木头,拿火钳拨了拨。

“姑娘贵姓?哪门称呼?”

“免贵楚,名念灵。”

“楚念灵……起的好,你看,我这不是没得出事吗?”

“嗯?”

“我晓得你是哪个咾,不是啥子都没发生吗?一般不都是晓得是哪个之后,就立马出事蛮?”

“……你脑子里……”小师妹开口,但她忽的觉得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又闷回去了。

“我姓陶,单名一个柳字。你可以直接喊我的陶木匠。”

“哦。”

黑衣女子轻轻答应了一声,并不想多说。

她低头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摸了摸口袋里的木简,突然想起了什么。

“姓陶的木匠……”她心中思索,思绪飘转。

“你叫陶柳?”

“斗是。”

“你原本就住在这里的吗?”

“啊,没得。”木匠老实回答,“我原来是巴川剑阁的。”

“剑阁……你知不知道剑阁的第三十九届大师兄叫什么?”

“……”陶柳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卧槽,你认的到我!不对呀?哪门是我出事咾。”木匠掩盖不住眼中的惊讶。

不过他倒也没什么好慌的,反正他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

偷偷跑出去除外。

“你……不得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你觉得呢?”

“呃,应该不是?”木匠挠了挠头,“那……那你是哪个?我对你莫啥印象哒。”

“没印象吗?”黑衣女子挑眉。

“嗯呐。”

“你应该认不到我,正常,我入宗的那会儿,你刚跑。”黑衣女子闻言,语调松了一些。

“哦,这么起的嗦,我还一直没问你,你是哪门遭那么凶的咹?”

“仇人追杀。”小师妹盯着木匠,看看他听到这句话有什么动静。

“卧槽,牛逼。”木匠随口感叹了一句。

棕色的汤药从瓦罐里倒出,向外蒸腾着热气。

“起得来啵?起得来把药喝了。”

黑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将身体从床上支起,背部还隐约的传来火辣辣的痛楚。

“阔以下床稍稍走一哈,不准动凶咾,觉得有点难受就回去趴到。”

“嗯。”黑衣女子扶着桌子下了床,脚底传来踏实的触感,慢慢的走到门外。

大病未愈,先前一门心思想着走,现在才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虚的很,刚走两步便有些气紧。她在门口找了一根小马扎坐下,望向远方。

黄昏铺展开流云和晚风,飞鸟平展着翅翼,流入远方金色的天际。

稻田中麦浪滚滚,几顶草编帽在田中若隐若现。

流水潺潺,没入远方的青峦叠嶂。

唱调从远处随景色流转而起:

……

羌笛吹皱金色的江,吹不冷你绣的锦囊

枕戈依江,黄沙烫

踏碎情长,梦边疆

天命系在铃铛上

西风沧桑又怎样

无惧人间多仓皇

只待马帮铃再响

许你一世相伴安康

不知何人唱竹琴,彩腔婉转耳暂明。唱的是名曲儿《茶马古道》。川腔蜀韵,悠转绵长,余音缭绕,游鱼出听。

一条草绳拉在房檐和梨树的一根粗枝间,青底的被褥和洗掉色的床单随风飘舞。

身着布衣的木匠右手拿着一根杆子,左手挂着一条被单,正收衣服。黄昏的光晕铺洒在匠人的脸上,黄牛的尾巴不紧不慢的在木匠的脚背上扫来扫去。

“嘿,师妹,你要不然进去把你身上这件换了,背壳子高头全是血,我把你这件拿去洗了,重新拿件衣服给你。”

“啊……啊,好。”姑娘正盯着远方发呆,听到声音便回过神来,“你这里有细绳子吗?我借一根。”

“柜子吼头有。”

她从木匠手上接过一件蓝底白边的衣服,朝她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转身走进了屋里去。

一会儿她换好了衣服出来,头发用细绳子束成了一条干练的单马尾。

见她出来,木匠将收好的衣服抱进屋内,再从地上抱起了一个装满衣服的木盆。

“换了的给我,我一起洗咾。今天晚黑要刮风,明天就阔以干。”

“谢谢。”

木匠接过小师妹手里的衣服,将那衣服搭进盆里,朝一个水龙头走了过去。

水龙头的抽水系统是木匠用阵法做的。这阵法本来是吸星法阵,木匠随手改了两条阵路,削弱了之后,用来抽地下水。

木匠将衣服放入了一个大桶内,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接满水,往里面倒了几勺草木灰,并开始拿了一个大木头杵子,咚咚咚的捣衣服。

“冠带钩和灰清漱”记于《礼记》,民间叫“淋灰水”,用草木灰洗衣服是很早便流传在民间,方便便宜又干净卫生的,将草木灰,贝壳灰混在一起,洗涤效果更好。

捣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木匠将大杵子放到一边,从里面提出一件湿淋淋的衣服来。

他双手提起衣服的领子,把下摆往前一扔,顺了力往下一搭。

“啪!”的一声,衣服搭在了一块儿搓衣板上。

木匠熟练地翻看了一下衣服,将沾了污垢的地方摊在搓衣板上,然后提起离污垢最近的衣服的一角,在上头一下一下的向前搓洗。

离衣角远的,便提起污垢旁边衣服的两侧,来回搓洗,时不时还会将手摊开,停下来看一眼。

洗干净了,便扔到一个装满清水的盆里泡着。

小师妹便坐在小马扎上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

就这么一件一件的洗,一共洗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将最后一件衣服上的草木灰在清水桶里清理干净,木匠提起那些衣服来,从头到尾挤的半干,扔进一个干净的盆里。

将那盆端上走到梨树脚下,拿着衣架子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上,再拿晾衣杆将其挂在黎树和屋檐中间牵着的那根绳子上。

木匠收捡起晾衣架,看着在最后一丝光晕中随风摇摆的衣服,抬手伸了个懒腰,发出“哈一一”的一声,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你在这儿先坐一哈儿,我进去舀饭。”

小师妹呆呆地看着木匠,他脸上的脸上的笑容,忽的让自己感觉心里面堵得慌。

“怎么回事……”

她的嘴里嘀嘀咕咕的,捏紧拳头,心里头更堵了。

刀风剑鸣,仍在耳边,血雨腥风,历历在目。

“要回去……”

她的拳头越捏越硬,呼吸变得不稳定。

“回去……,”

“我……”

小师妹感到眼眶中已经笼了一层厚厚的雾气,赶忙抬起头,闭上眼睛,好不至于发生难堪的事。

“要是能留下……”

“就好了……”

她睁开双眼,望向长天,瞳仁深处是吹不散的迷茫。

“……娘啊……娘……”

“我该去哪儿啊……”

逝者如水已逝,苍天缄默无言。

“吃饭咾。”

木匠的嗓子比较糙,但平常听起来嗓音中正平和。屋内随之飘来一股山珍之香,只是闻着便让人觉得浑身舒畅。

“你现在身子还虚,消炎药好多都是清热凉血的,不能跟到大补一起用。我去屠户那儿提了半条老母鸡回来,切两截土山药一起炖了,比较平和,阔以给你补一哈元气。”

“嗯……”小师妹轻轻的答应。

屋顶的木镂青灯散射出温和的光晕,两个白搪瓷碗都盛了满碗温香醇厚的鸡汤。

木匠手上端了一碗,鼻尖凑上去闻了闻,露出陶醉的神色,美滋滋的啜了一口,整个人瞬间通泰了。

且看那斜阳黄昏之后,松木小屋一间。有青灯,瓷碗,鲜汤,粗茶。

红尘种种尽抛脑后,休要再管。

只消美美吃上一顿,打个饱嗝,再瘫到椅子上眯一会儿瞌睡,口渴了泡一壶老茶,摘一个梨儿吃。

“师兄,你吃吧,我不饿。”

小师妹把眼神撇开,抬脚就往门外走。

“嗯?你不吃蛮。”

“我不饿,饭钱我会付给你。”

“这跟到饭钱有啥子关系?”木匠的脑子里全是疑惑,“你这女子哪门三句不离票子喃?俗话说得好啊,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天天去想它,不好。”

“你……”小师妹听他这话,回过头深深看了木匠一眼,忽的想起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唉……算了,反正你也一直呆在这儿,不用出去。”

远山埋掉了最后一丝辉光,田里忙活了一天的讨地人,光着膀子,把锄头扛在肩上,嘴里叼了一根稻穗,慢悠悠的晃回家里。

流水依旧,晚风吹霞,于云海深处抚起一圈涟漪。

有一诗云:

月明照起落,走转几晦朔。

何不归园田?乐夫冬青落。

五柳凡土栽,东坡人间座。

红尘遮目处,回首长天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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