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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全新章节) (第2/2页)

下一秒,方正凡踩着破旧的小皮鞋进屋,鞋面上都有一道道折痕,温延瞧着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方局这人是真的不讲究,清正廉洁一把好手。

方正凡的小皮鞋在李靳屿旁站定,跟他那双贵公子的尖头皮鞋成了鲜明的对比,画面有些惨不忍睹。

里头,全思云整张脸都毫无情绪,像一块冰冻的猪肉,声音也冷,“一个叫审判者的游戏。”

那时候她才六七岁,隔壁搬来个小姑娘,叫李凌白,同她一拍即合,两家父母也经常走动,她俩成了院子里最好的朋友。李凌白算是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全思云父母的生意还得靠李家仰仗,但丝毫也不影响俩女孩的感情。直到有一天,全思云无意间听见自己父母在聊李长津八卦的时候,心里生下一股嫌恶。

大人都好虚伪啊,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于是,从那天起,全思云的小心思便全部在观察一个成年人是否能做到表里如一,很遗憾,可以说,几乎没有,李长津算是这些人最表里如一。

所有人都沉默,审讯员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好像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越长大,越不容易注重细节。小孩们期盼着自己像个大人一样成熟,而大人们永远忽略小孩的感受。平时一些不敢在人前展露出来的喜恶,好像在小孩面前就没那么顾忌。

“于是,你们开始审判这些大人。”审讯员说。

“谁让他们都拿小孩当玩偶,当着我们的面抽烟喝酒,说些我们听不懂的黄色笑话,甚至当着我们的面给小三**,你们都想象不到这些人表面上有多正经,他们觉得我们永远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我其实那时候什么都懂,我知道谁出轨,我知道谁家偷偷掐电表,谁爱偷看别人洗澡。李凌白家对面有个三十岁离婚男的,长得人模狗样,彬彬有礼的,我们都以为他是好人。结果他有露阴癖,每次洗澡都故意开着门,拿生殖器对着小姑娘。所以我剪了一只老鼠的生殖器扔进他家里。”

“南华小学的校长,是个猥亵儿童犯,李凌白审判他,往他办公桌底下藏死老鼠,血淋淋地掏空了老鼠的肚子,被发现后,李凌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后来李凌白搬家转学。剩下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审讯员回过神,问她:“为什么不报警?”

“我说话有人信吗?后来等我长大了,我发现这件事我开不了口,我觉得羞辱,我觉得说出来别人会拿异样的眼光看你,成年人的世界不都这样吗,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说出来就可以了啊,我们又不会嘲笑你,可真的不会吗?私底下讨论的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吧?”

“所以你们就用老鼠,来代替那些人的审判?”

全思云突然笑起来,“等我们长大了,不就是有了‘引真’。”

审讯员忍不住毛孔战栗,觉得她这个笑容尤其瘆人,同样的,方正凡也觉得这个笑容让他非常不舒服。

梁运安有些出神,直到温延说,“其实儿童成长中的每句话都要仔细听,都有深意的。因为小孩不会想大人那样的能准确地表达出一件事的目的,像李凌白和全思云这种早熟型的,其实不多。她们能表达,却没采用好方式,而那些不能表达的小孩,他们每句话其实都在拼劲全力表达,他们不会直白地说,校长侵犯我,强奸我,这些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可能只是很普通的一句,校长让我去她的办公室。”

温延:“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她突然之间交代了。”

一旁长久没说话的李靳屿,人还是仰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突然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全思云和李凌白审判的第一个人是谁?”

梁运安大脑已经囫囵了,却见昏暗的玻璃房里,这两个神一样的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的眼中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是她们自己。”

梁运安:“两个五六岁小姑娘有什么好审判的?”

温延低头笑了下,对梁运安说:“小梁警官,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欲屠龙,得先成为龙。她们故事的所有起点,我觉得可能得从她们第一次杀人开始说起,或者说,第一次‘杀老鼠’。”

“小梁警官。”

这边又是一声,梁运安茫茫然转过头,李靳屿补充道,“审判者的‘**’在哪你知道吗?”

温延说:“一场举国瞩目的‘被审判’。”

梁运安:你天天举国瞩目。

温延点了点太阳穴说,“让我想想,怎么形容能让你好理解一点。”

谁料,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方正凡突然插嘴了,“我懂了,全思云当年在四合院被冤枉,替李凌白背了黑锅,还遭到了校长的性侵,她是受虐者,典型的受虐者转为施暴者并不少见,但更多的受虐者还是受虐者,有种症状叫斯德哥尔摩症,受虐者会爱上罪犯,但我觉得全思云并没有爱上那位校长,她只是爱上被虐的这种感觉,或者说,她可能爱上的是,被人冤枉的这种感觉。这是早期的全思云,后来她父亲入狱,母亲自杀,全世界上所有的不幸好像都发生在她身上了,她更把自己带入了受虐者的这种角色。她那时候已经不再满足于这种受虐,于是她展开了一个计划,一百个人自杀,够轰动了,警方一定会投入大量的警力,她被抓,聚光灯全部在她脸上,送上警车,亲戚朋友替她喊冤,学生们为她发声,然后李凌白出来替她顶罪,说不上顶罪,其实是自首,那么她这个受害者形象,塑造的完美无瑕,**迭起。一场巨幕戏,到底为什么没有唱到最后呢?她怎么忽然就愿意交代了。”

“她是怕警方再查下去,”温延说,“而且,我发现,全思云在李凌白面前,有点弱势。明白吗?”他看了眼梁运安,梁运安被他这么一说,想起来了,全思云跟李凌白说话,很柔弱,好像是被李凌白保护的感觉。他本来以为是李凌白性格外表的强势导致两人出现的强烈反差。

“其实不是,是受虐者特有的属性,他们会在自己报复对象面前展现出柔弱,脆弱的一面。李凌白被她洗脑洗了那么多年,全思云表现出的任何状态都是能完完全全拿捏住李凌白。”

里面对话还在继续,审讯员问:“所以‘引真’是类似审判一样的组织存在是吗?不是邪教?”

“不是。”

“那些人在你眼里都是犯过罪?”

“‘引真’的事情我很少管,或者说,我基本上不太参与,因为李凌白自己当这个审判者当得不亦乐乎。”

“所以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些人。”

“有些主动送上门,有些是李凌白碰见的,比如那个N大女学生,她会让人把那个人骗进来,至于怎么骗,方法很多,不用我一一交代吧?还有一些——”

“哪些?”

“有个软件,叫洞,里面会有人倾诉一些关于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李凌白看见了就会叫人联系。”

听到这,门外的记录员,悄悄打开手机,一头冷汗地删掉了这个叫洞的app。

审讯室内外都是一片沉默,这样的人,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心理缺陷。可是真情实感地在现场听到的时候,梁运安觉得荒谬的同时,还是忍不住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三天后,“啪!”一份文件重重摔在审讯桌上!

李凌白木然抬起头,她整个人干枯地像一具僵尸,她已经没有什么要交代了。

方正凡声如洪钟,一字一顿诛在她心上:“这就是你们认为他们有罪的人!看见了吗!那个死在出租屋里的男孩子,他并没有逃走!他回去救他女朋友了!只不过因为他势单力薄,一只眼睛还被人就打瞎了!后来为了治病,偷偷挪用了开学的学费!学校催缴费催得要命,他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说,选择在出租屋吞毒药!那个N大女学生,人家品学兼优,你说她虚荣,她省吃俭用给自己买点奢侈品哪里错了!你们骗她去裸贷,还有,商场吵架,哪对情侣不吵架,女孩子高高兴兴地打扮出来逛个街,坏了心情还不能发顿脾气了?这就是你眼里的罪?李凌白,你是不是拿着放大镜看别人啊!”

方正凡第一次气得话都说不上来,九十八份笔录,除去目前正在抢救的虞微和那个死的男孩,让他越看越寒心,“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审判?那老头是死有余辜,但是这剩下的大多数人里,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罪大恶极吗?”

“你就是自己是坨屎,觉得全世界都臭!”

“哦,还有虞微,我们警方好不容易在天台上把她劝下来了,你猜怎么着,去医院检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又看了微博的留言,当时在场五名警察,没一个来不及反应,看着她放下手机特别淡定地站起来,当时大家以为她只是去倒水喝,谁知道,走到窗户边二话不说往下跳,你他妈训练的这都是特工啊!还知道虚晃一枪!你的世界到底有多可怕啊!”

“陈青梅的案子和王兴生的案子,你交代一下。”

“跟我没关系。”她说。

“咦,”方正凡说,“你这会不替全思云顶包了?”

李凌白已经分不清了,她完全分不清自己现在在哪,大脑一片空白,也没人来看她,她已经记不清上次闭上眼踏实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我不知道,我好像杀了只老鼠,她让我把那个老鼠的肚子剖开,从肛门口一寸寸剪进去……”

七月底,方正凡最后一次提审全思云。

“3月17日那天,李凌白车里那个人是你对吧?”

“嗯。”

“嗯个屁,回答是还是不是!”

“是。”

“是你逼王兴生自杀的?”

“是。”

“用什么方法?”

“威胁他很容易,我说,你如果非要与我作对,我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陈青梅(叶濛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所以王兴生至死都不敢报警,因为他非常知道全思云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真的笨,甚至也不敢跟身边的朋友透露一点消息,只能制造了这么一场诡异的自杀案,来引起警方的关注。希望警方关注到‘引真’这个组织。

其实这个世界很好啊,哪怕再笨的人,都有自己守护世界的方式。

方正凡其实对王兴生有点肃然起敬了,虽然当小三很可耻,但是还是为你的勇气鼓个掌吧。

“陈青梅呢?跟你有没有关系?”

“她本身就患有重度抑郁,不管你信不信,我挺欣赏她的,还劝她多活几年呢。但人家觉得对不起老公孩子,还是自杀了。我唯一就是不该告诉她,自杀仪式,她真以为那本书可以带她到另一个完美世界。”

“自杀仪式是真的?”

“谁知道呢,去了的人也没回来,没去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能不能去?”

“最后一个问题,后悔吗,全思云?”

“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这样说是不是比较符合社会核心价值观一点。”

方正凡正襟危坐,“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当年你爸爸是真的犯了经济罪,国家没有污蔑他,还有你妈妈是真的自杀,警察也没有误判。”

“哦,不重要。”

方正凡静静看着她,脑中闪过:“你跟叶濛真是两种人。同样的遭遇,同样的环境,人家就能把自己活成一道光,你怎么就一条蚯蚓似的往底缝里钻。”

是了,她们像是镜面人生里,截然不同的走向。命运给了她们同一种选择,你看,努努力,还是能活成自己的嘛。犯错怎么了,犯了错那就认,挨打要立正。命运不公,不公那又怎么了,想要那就争,争不过那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反正总有人要赢的,为什么一定是你呢?

就好比一朵玫瑰,它开在争奇斗艳百花园里是平平无奇,但如果它开在百草丛生的荆棘园里,那是难能可贵。

玫瑰还是玫瑰。

而后,梁运安和温延在四合院附近的福利院看小孩叽叽喳喳地挖土堆。太阳高高地挂着,衬衫已经穿不住了,温延一身黑t,很吸热。

“来这干嘛?”

温延懒洋洋地靠着那棵大槐树,“等。”

“等谁啊?”

温延拿了片树叶挡在脑门上,没搭腔,另只手握着手机还在跟李靳屿打电话,开着扩音,“弟。”

那边声音很懒,不太耐烦,“你叫谁弟。”

温延说,“叫你啊,你比我小两个月。”

“滚。我93年。”

温延笑了下,“说件正事。”

“说。”

刚要说话,梁运安不知道从哪儿逮住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连拖带拽,温延笑容一收,梁运安拽着他的后衣领,肚皮露出一大片皮肤,排骨少年,下巴一点,“在福利院门口扔死老鼠。”

“挂了,看来这把我要赢了。”

梁运安一头雾水,“你俩说什么呢?”

“没什么,跟李弟弟打了个赌,”温延收起手机,懒洋洋地看了眼那个瘦弱的排骨少年,“走吧,带你认妈去。”

少年挣扎:“什么啊!去哪!你们谁啊!我就丢只死老鼠而已!”

梁运安给他一囫囵塞进车里,二话不说拷上手铐,拍拍他不服气的小脑袋瓜:“抓得就是你这个杀老鼠犯。”

“神经病啊!”少年破口大骂。

俩男人充耳不闻,把车往局里开,梁运安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你跟李靳屿打什么赌?”

温延开着车,看了眼后视镜那个躁动企图挣着手铐的少年说:“你还记得那天审讯吗?方局长问她为什么突然松口。我跟李靳屿分析她所有的计划,其实到最后一步都是计划好的,心理学上有数据记载,大多数罪犯就算最后真的逃脱了法律制裁也是寝食难安的,全思云大概是从来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这场审判的结局她一早就想好了,她跟李凌白没有一个人能退身而退。但李凌白已经众叛亲离,全思云是不想警方查到她儿子。她跟方局说,人活一回,怎么也得留下点东西,或善或恶。”

“她的恶已经人尽皆知了。”

温延笑了下,“所以我就很好奇了,你说她留给他儿子的,是善还是恶?”温延说着,回头扫了眼车后的男孩,“是下一个‘引真大师’,还是高唱社会主义赞歌的好少年。”

“李靳屿赌什么?”

“好少年,”温延说,“不过看目前这情况,我可能快赢了。”

然而,少年很快就被放走了,临走时还指着梁运安骂骂咧咧,“有毛病!全家都有毛病!警察了不起啊!”

方正凡坐在办公室,悠哉游哉地唾着茶叶末:“查了,那批老鼠都是实验鼠,脖子绑红绳是因为实验鼠,怕丢在垃圾桶里被流浪猫狗给吃了。猫狗看见这种老鼠会避开。跟全思云没关系,就是一小孩有点科研精神。”

温延吊儿郎当,一点不觉得抱歉,“哦。”

梁运安狐疑:“那全思云的儿子还查不查了?”

“在麻省读书,不用查了。”

梁运安心中的大石头瞬间放下来。

……

八月初,李凌白帐下被清查,瀚海阑干业务彻底全部冻结,‘引真’诈骗案和古董走私案,还有6·28特大自杀案全部正式展开调查,李长津索性回英国去了。等李凌白开庭再回来。

连日来的阴云缓缓拨开,娇嫩的烈阳落在警局门口,光仿佛是会跳跃的琴键,一级级窜上台阶。里头气氛终于松快了些,不过正因为这次自杀案受害者多,家属送来的花篮和锦旗都快把门口堆满了,方正凡正愁怎么处理呢,梁运安哼着小曲从他旁边滑过,脚步轻快地不行。

方正凡和蔼可亲地冲他招招手,并且大手一挥:“你把这些花篮和锦旗什么的,都给我送李靳屿家里去。就说是广大人民群众送给他的一点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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