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十一新星的落幕-各自的答案 (第2/2页)
自从来到特斯德,我没有几天休闲。如今真的休闲下来,却发现更加忐忑不安,手脚发痒不知何用。欲求不得的时候梦寐以求,得到的瞬间食之无味。
人,就是如此犯贱的生物。
“绕着剧场走一走吧。”我自言自语。
就是这么个闲的蛋疼的决定,让我在仓库遇到了布雷姆娜。
“午安,阿溯大人。”
“午安,布雷姆娜夫人。”
除了打招呼,我找不到能够交流的语言。
我不擅长应付有心机的女性,或者说对她们生理上有种厌恶感。布雷姆娜是怎么样的人,我从格拉尔的话语,以及自己多次在科瑞特住宅的做客能了解得到。
没有交流,气氛变得尴尬,我便想着早点跑路离开仓库。
“阿溯大人,有一事布雷姆娜想要询问,不知大人是否有时间?”
“我有时间,布雷姆娜夫人请问。”
“阿溯大人觉得我很可恶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
从问题中读不出路数,我一下子语塞了。
不过,布雷姆娜也没有让我回答的意思。
“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我的丈夫,他们都觉得我很可恶,是个无情的女人。在他们眼里,我只会强迫他们,只会剥夺他们的兴趣和爱物,不像是个有血肉的母亲和妻子。甚至,不像是个‘人’。LS把我称为‘魔女’,我觉得倒是挺合适的。”
布雷姆娜自顾自地笑了笑,没有强求他人欣赏自己的欢喜。
我猛然意识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要的不是答案,也不是同情,而是理解。但我无法理解这个女人,或者说大多数女人对于我而言都是未知生物,而这种女人更是奇特。
“布雷姆娜夫人,想要成为‘魔女’吗?”
“世界上没有想和不想的选项,只有做和不做。”
“那就是不得不这么做?”
布雷姆娜笑了笑,这次她没有作答。
“如此看来,布雷姆娜夫人并不是‘魔女’。”
“为什么?”
“恶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只有被逼迫的恶行,没有被强制的恶人。无力的人需要挣扎,挣扎的人顾不得身边乃是正常,由此伤到了其他人是恶行,但不代表为了存活挣扎的人是恶人。布雷姆娜夫人只是不得不做‘魔女’的事,自然算不得是‘魔女’。”
布雷姆娜摇了摇头。
“不亏是阿溯大人,这见解着实有趣。但是,世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而人的内心是最不可测的。于正常人而言,本心为何不重要,做了恶行便是恶人。”
我思考了一会再做反驳。
“但是恶行又是谁定?布雷姆娜夫人做的事真的是恶行吗?拿格拉尔和安娜的事打个比方。布雷姆娜夫人确实是在做拆散鸳鸯的事,但与此同时,这无疑是对剧场有益处的事。拆散鸳鸯是恶,损坏剧场不是恶吗?他人确实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但清者自清,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便非恶也。”
“重要的是,自己心里能不能认同……这个回答非常不错。”
我只是从逻辑上拼凑布雷姆娜的行动,对此做出理性的评判。虽然谈不上能理解布雷姆娜这个人,但我的回答让她当真满意。
“其实,布雷姆娜夫人早有想过把安娜安排给格拉尔了吧?否则,安娜只是一届佣人,重伤为何要花重金救治?当晚,我提出的意见自觉荒谬,然而夫人没有抵制。这是因为在夫人的心中,那是个妥善的方案,只差当事的三个人能否接受——”
我自觉一点点接触到布雷姆娜的真面目。
“你一直在用逼迫的方式,让自己的子女做出选择,刺激他们成长蜕变,是吗?”
从木椅上轻轻起身,布雷姆娜没有作答。
“时间也不早了,阿溯大人今晚要一同用晚膳吗?”
“如果布雷姆娜夫人真心想让我去的话。”
当晚,我被布雷姆娜强行拉到住宅做客。
——T2.11
留在剧场的倒数第二个晚上,我为明天“传说”的实行感到焦虑。即使准备充分,我还是宛如考试前夜难以入眠。
当然,睡不着还有其他原因。
连续好几天晚上,阿瑞赖着和我一起睡觉。刚开始只是抱着我睡,最近干脆趴在我身上,压得我呼吸困难。扯开人型狐狸的“爪子”,我静静地坐在床边缘,脑内理清明天要做的事情和每一个细节。
今晚的月亮较远,冷光也比较明亮,通过冷光的反射,我看到了另一双睁大的眼睛。
“希克斯大哥也睡不着吗?”
“我不需要过多睡眠,平时闭目养神比较多。”
临近分离的夜晚,环境幽静,醒着的人就我们两人,我突然觉得是个处理疑惑的好机会。
“希克斯大哥,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可以。”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希克斯大哥从奴隶场开始就愿意顺从我的指示。”
“因为我敬佩强者。”
又是强者。
“但是我并不强。不是我想贬低自己,只是从客观的角度,在剧场内我也不属于强者的行列。”
这是大实话,若不使用术式,我无疑是剧场的最底层战力。即便用上术式,我也未必打得过安娜或者刺猬哥,战平卡托和莱恩也有难度。如果希克斯追寻的是强者,那更可能会跟着安娜或者刺猬哥混。
“不,在我遇过的人里,数你最接近真正的强者。”
希克斯平淡地回答。
“那我强在哪方面,希克斯大哥能告诉我吗?”
希克斯沉默无语。
没有耐心的人会以外希克斯不想回答,认识他为人的人才知道,他只是在构思自己的答案。希克斯人狠话不多的原因,在于他只说经过深思熟虑的话。
待过去快半个小时,希克斯终于整理完思路开口。
“曾经有个人与我决一死战。他无疑是个人族的强者,冠以‘石之勇者’的名号,无论是技术、身体、意识都正如其名。”
“勇者……”
我默默地感叹没有打断希克斯。
毕丽媞说过,有神灵庇护的人是勇者候补,那么真正的勇者肯定是有神灵庇护而且实力非凡的人。
“数百年的人生,第一次遇到一个能与我大战一天没分出胜负的人族,我的心中有少许的兴奋和欣慰。约了再一次决战,然而他没来赴约。当我走进人族领地找到他的住所时才知道,他为了战胜我付出不懈努力,但在训练休息时被落下的石子砸中死穴而亡。”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我突然想到了这话。
“实力与我对等,身经百战的‘石之勇者’死于区区石子,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感慨命运的力量。如果他能死于石子之下,与他同格的我是否也有致命的‘石子’存在呢?”
希克斯微微作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微笑。
“我不觉得是自己战胜了这个人,所以我顺从约定成为了人族的阶下囚,渐渐地被转卖成了奴隶。”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没有人可以强制希克斯成为奴隶,他是自己主动为奴的。
“在上一个奴隶场,我遇到了另一个人。女人濒死,但她每时每刻都在敲打墙角。终于,她无意中砸出了一小块碎石。‘小小的石头也能创造奇迹,你想象吗?’会魔族语的她如此对我说道。在我看来,那仅仅是将死之人的挣扎。即使是强者,濒死的状态被关押着也难逃一死。持有区区石子又能有何种奇迹?所以我给予了否认。”
“她死了吗?”
“死了。那个女人敲打墙壁直到无法动弹。临死之前,她说自己已经挖到四分之一,继承她精神的人有三个就能挖出生路。如果遇到真正的强者,一人足矣。她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着急地询问她何为真正的强者。然而她只是举起第一次砸出的石子盯着,直到身死也没有说出口。”
这个墙壁,这个石子,希克斯的话,我开始有既视感了。
“然后你出现了。和之前的女人一样濒死的你,拾起了她最后抛下的石子。”
果不其然,希克斯把目光转到我身上。
“以你当时的状态,我断定你必死无疑,和女人一个结局。正因我如此断定,当你依靠区区石子活了下来的时候,我被眼前的事实震撼了。我断定会死去的三个小孩,也在你的作用之下激发出求生**活了下来。正如女人所说,继承意识的人拿起石子逃出了那个地方,不仅如此还带走了其他人。这是奇迹,扭曲了命运安排本身的奇迹。”
稍微激动的希克斯的语气明显加快了,像个渴望光明的盲人,他向着空无一物月光伸出手,呆呆地定住了几秒。
“真正的强者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但能用区区石子改变命运的人,不是强者还能是什么?能在这之上,连着他人的命运一同改变的人,必是最接近真正的强者的人。我是这么认为的。”
切勿用弱者的逻辑理解强者,也切勿把强者的逻辑套在弱者身上,因为哪一边都会致使牛头不对马嘴。
身为强者的希克斯对“强者”的理解有哲学化的倾向,这是我一直以来理解不了他的原因。
在我看来,自己仅仅是为了活命穷尽最后一滴脑浆。
在希克斯看来,我则是自力起死回生、屡次创造奇迹的神人。
把这样的人归类为强者似乎也说得过去,不过知道事实的我无法认同便是了。
“希克斯没打算重获自由吗?其实只要你想,随时随地都能摆脱‘奴隶纹’的控制吧?”
“我打算在你离开之后就回原来的旅途,但是——”希克斯望着另一张床上抖动的红色耳朵,“现在我想履行和你的约定,守护他们至成年。”
“成年是几岁来着?”
“这国家15岁成年。”
在特斯德成年特指15岁,按阿瑞十来岁的年纪,也就说希克斯愿意多待四五年。
即便是亲戚家的孩子,大部分人也不愿意收养,希克斯却为了不相识的孩子自愿困身数年。如果是个女的,约莫能和姑姑成为好闺蜜。
想到这里,莫名的伤感涌上眼球,我既欢喜又悲伤地昂首看着天花。
“这样我就更加安心了。谢谢你,希克斯。”
坐镇科瑞特的有格拉尔、安娜、希克斯,以及暂时还能算得上的菲兹。这么一来,由我建立的“新星”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蜕变成真正的“明星”。
我的时代将在明天正式宣告终结。